路德的城堡

「是我殺了你。」他沙啞地說著，作為一方領袖，他終究還是敗下陣了。

但相較於上古時代的獸神，身為洪荒時代就存活至今的古老神祇山獸神倒是笑了，他問：「你是如何殺了我？」雖然年邁，但山獸神還是記得奪走乙事主性命

的人是他。

「化為邪魔的我引來了那些不是人也不是野獸的東西，而那個女人取走了你的首級。」

乙事主已經統治了鎮西數百年，他的雙眼早已什麼都看不清了，雖有五百年高壽，但終究還是逐漸老去，就算是獸神也是會迎來死亡，世上的萬物都逃不過生死，敵對的白狼一族首領莫娜同樣也清楚這個道理。

但他們同樣背負著各自一族的使命，乙事主一直都不是個理性的傢伙，山豬通常都沒有好脾氣的。莫娜對於乙事主賭上全族性命的決策感到相當不解，白狼雖然一直以來也與人類作戰，但終究還是會在非不得已時留存著一口氣來延續族群。

但乙事主很清楚，他已經沒有任何退路了，他的族人變得越發矮小遲鈍，已經不再是那個以自我為傲的強盛種族了。山神們是崇尚武德的，不主動引戰，但一但受到異族欺壓，絕不懼戰！

為了生存與尊嚴乙事主和莫娜各自付上一切，只是莫娜的英靈得以離世，而她的子孫也會傳承下去，乙事主那數量龐大的族人卻都死在了戰火之下，他們可以戰死，但絕非是死在陷阱之中。

乙事主是信服山獸神的，他能給予生命，治療阿席達卡的重傷，那也肯定能拯救這片山林，而乙事主只需要率領族人奪回生存之地，等山獸神復活他們就行了。

終於，在發現族人均死之後，雙目已盲的乙事主再也聽不清小桑勸諫的呼喊，那些非我族類，犯下剝皮之行，還在臉上塗抹野豬鮮血的惡靈，將乙事主導向了憤怒與怨恨，而山獸神卻始終沒有對野豬一族伸出援手。

乙事主已經許多年沒見過山獸神了，而這一次的相見，山獸神輕吻了他，拿走了他的性命。

乙事主和莫娜這兩具飽受折磨和苦難的靈魂終於能夠解脫，不再侷限於生死輪迴之中，山獸神解開了加諸於他們身上的詛咒，心懷仇恨無法釋懷，但又報仇不了，這樣生不如死的苟延殘喘終於結束了。

受到了安撫的莫娜回歸在一片新山林中，這裡在經歷山獸神的毀滅與重生後已經不是麒麟之森了，但她的遺族卻都還在這其中蓬勃生長著。

奪回首級的山獸神也和他們生活在一塊，他饒富興味地問：「所以你認為，化為邪魔的你殺了我？」

山獸神並不代表善惡，他即是自然。他賦予生也給予死，他可以為了取回自己的首級而毀滅了整座綿延的山林，也能在安息之後復甦了一切。

「你也太小瞧我了。」山獸神哼笑了一聲。從頭到尾，他都是依著自己的喜好做事，治療阿席達卡卻不解開魔咒，放任野豬一族走向死亡，這都是他隨心所欲所做的一切。

握有絕對力量的他，只對於冒犯自己的人感到不快，他是無法體會到莫娜和乙事主靈魂的悲痛，畢竟他已經活了太久，唯一始終停留在他生命中的也就只有他自己。

在被邪魔入侵之後，乙事主那具消瘦病重的身軀終於倒下，而他在看見山獸神的那一瞬間已經不抱持任何希望了，乙事主想著，如果山獸神不能帶給自己的族人幸福，那便奪去自己的生命吧。

那一刻，乙事主是解脫的，也是悲傷到極致而再也無法從頭來過，他終究是失敗的領袖。

「乙事主，你的眼睛還是和以前一樣好看。」山獸神說，而乙事主倒是不領情，他無所謂地笑道：「豬的視力本來就差，這雙眼睛也不曉得什麼時候又失去作用。」

沒有背負的乙事主，重新以獸神的姿態降臨，他的族人卻不在他的身邊，畢竟唯有山神才能保有英靈不滅，而山獸神是所有山神的神，是至尊無上又讓人琢磨不清的存在。

這五百年來的記憶就像年輪，在清醒之後被烈火焚化。身為領袖，乙事主從鎮西來到麒麟之森便是為了尋求山獸神的救贖，可那聖湖的水卻和沙一樣，只能讓他勉強嚥下，卻治不了身上的傷。

乙事主也曾經不以自己為領袖思考，他也想像尋常生靈一樣，只要一個家，就算偶爾餓肚子，也不想下達滅族的決定。只是這些被他稱之為懦弱的念頭早就被乙事主自己遺忘了許久，乙事主為了他的王國忘了自己的家。

在山林之中沒有誰能夠真正置身事外，乙事主的一生不算精彩，甚至連稱的上光彩的一刻也沒有過，最後戰敗背負著仇恨而離世。

「明天，明天，還會有更多，多到就連我也數不清的明天。然而，今天將會不復存在，昨日的記憶不過是你們的骨血裡的遺毒罷了。所以，你不會再有病痛，在我這裡，你會一直一直都健康地存在著。」山獸神笑著說，他低頭親吻了乙事主的眼瞼，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注入對方的靈魂之中。

「對你而言像是塵埃那樣微不足道的事，我可無法忘記，或許是我活得還不夠久，畢竟身為獸神我還有眷戀的東西，直到它們腐蝕為止，我都會繼續牽掛著。也許等到這山林的風吹散塵埃的那一日我才能學會遺忘。」

山獸神回應乙事主的笑容既茫然又溫暖，他實在是無法理解那些群族征伐廝殺的意義何在，但這一回，他願意為他中意的靈魂記下對方說過的話。

清楚山獸神無法理解的乙事主挑眉，他的雙眼裡流動著耀眼的光華，乙事主笑道：「走吧，你這沒心沒肺的傢伙，新的一天又來了。」

ＥＮＤ．

【那些乙事主不會曉得的小劇場】

「山獸神，你是不是蓄意放任他的族人走向滅亡？」莫娜和乙事主雖然總是處於族群敵對的狀態，但有著共同的敵人，彼此也有著惺惺相惜的情感在。

那隻化作神獸的麒麟轉過頭來，如同狒狒一樣的紅臉蛋純真地笑著，接著他一點也不介懷地說：「沒錯。他總該死掉的，我等得夠久了，每次聊天的話題都和延續族群生命有關，太煩了。」

山獸神所謂等的夠久了，在他無止盡的生與死當中幾乎算不上一瞬間，很顯然的，山獸神並沒有什麼耐心。

「所以你就撒手不管地讓那群蠢豬去死，逼得那個責任心爆棚又死腦筋的傢伙走火入魔，最終來找你求得一死，老天！他都已經五百歲了，也就再等個那麼一會，你就這樣讓他們那一系的野豬滅絕了！」

山獸神那雙明亮的大眼睛單純地看著莫娜，他真誠地說：「我從見到他的第一眼就很想讓他死在我手上。」

莫娜低頭咒罵了幾聲，有些同情與自己互相抗衡數百年的敵手。瞧，那頭不夠敏銳的白山豬走來了。

「嘿，我找到了一些很甜的小番茄。」乙事主將含在嘴裡的小番茄放在地上，他問莫娜：「你吃番茄嗎？」

莫娜偶爾也會找到一些好吃的紅蘿蔔和他們分著吃，但現在的她並沒有心情和那笑得一臉純真自然的山獸神待在一個地方相處。

狼神撇下一句：「不吃。」便搖曳著兩條長尾巴往山林深處走去了。

真‧ＥＮ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