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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Belfry written by Nepenthes

 

Quasimodo & Claude Frollo

 

本篇小說是由《Notre-Dame de Paris》原著及  1998法國首演版鐘樓怪人音樂劇所衍伸二創的個人紀念誌。

 

 

加西莫多是個孤兒,一個全巴黎最醜陋的畸形孤兒。

他揮舞著他的手臂,像是尋常嬰兒一樣渴求父母的懷抱,但他的醜陋卻讓人生畏,以至於他的親生父母毫不留情地拋棄了他,好似他的存在就是他們這一生中無法抹滅的汙點一樣。就連聖母院的修女們也冷冷地交談著該如何處理掉這個小怪物。

但他並沒有死在寒冷的巴黎街頭,一個面無表情的冷峻少年收養了他。那人是巴黎聖母院裡最冷酷嚴厲的神父克洛德弗羅洛,這位神父從來都維持著不苟言笑的模樣,像是陰詭地獄的守門人一樣冰冷無情。

弗羅洛將被破布包裹的加西莫多從堆滿積雪的階梯上抱了起來,並且給了他名字。旁人不理解克洛德弗羅洛的行動,甚至自以為是地下了弗羅洛要博取好名聲的定論。

確實,弗羅洛並不是什麼真正的博愛之人,他看待襁褓中的加西莫多的眼神一點算不上慈愛,但卻也沒有任何鄙視厭棄。比起那些單憑外貌就對加西莫多避如蛇蠍的俗人,弗羅洛只是比旁人更加單純地看待加西莫多,他並非是關愛過剩的濫好人,他只是接納了加西莫多的存在,並且扶養他。

這其中或許有著深切的同情,但克洛德弗羅洛當時只把收養加西莫多這件事當作是一份投資,若是有朝一日弗羅洛年幼的弟弟小約翰犯下滔天大罪時,最起碼能用他曾做過這件事的名義來贖罪彌補。

加西莫多從一個瘦小的嬰兒成長為好奇心旺盛的小孩,一共度過了八個寒暑,正值追求同儕玩伴的時期。然而加西莫多駝背跛腳之於還是個語言障礙者,當克洛德弗羅洛發覺時,弗羅洛只是停頓了片刻,隨後闔上書本,拿著鐘樓上的麥桿排出字母。

弗羅洛從小便是如此冷靜,雖然他天資聰穎且勤奮好學,但他並沒有嘲弄過那些蒙塔居的窮學生和道爾芒學院的公費生,語言障礙在他看來不過就是學習方式和常人不一樣罷了,也多虧弗羅洛毫不氣餒的耐心教育,加西莫多雖然說話仍舊有些遲鈍,但卻能毫無障礙地和弗羅洛進行日常對話。

加西莫多在學習單字時,弗羅洛端來一杯冷水,沾濕了食指後在地上寫出水的單字,讓加西莫多模仿一次,並且端正地發音。加西莫多只覺得弗羅洛的聲音比自己好聽多了,那是自然,克洛德弗羅洛在變聲期前一直就是唱詩班的輔祭,而加西莫多的嗓音卻不似孩童該有的天使之聲,反而像是被火燒灼過,音色有如被貓的利爪抓傷一樣破碎。

當時的加西莫多一點也不明白他和弗羅洛之間的差異多麼巨大,那時年幼的他只是純粹地崇拜弗羅洛。在鐘樓頂層的生活,加西莫多的世界就是繞著弗羅洛轉的,他每天最期待的就是弗羅洛忙完事務後上樓陪伴自己,他的聽覺甚至敏銳到能聽見弗羅洛在大教堂講道的聲音。

弗羅洛不允許他擅自下樓,八歲的加西莫多在弗羅洛的保護下既天真又善良,他沒有接觸到任何不善因子,他只學習弗羅洛所帶給他的一切。但弗羅洛身為巴黎聖母院的副主教卻沒有立刻積極地教育他關於天主的一切,加西莫多只能從片段的評論得知弗羅洛服侍的是一名叫作聖母瑪利亞的女士,所有人民也都該敬愛那位聖母。

加西莫多白日待在鐘樓之上時,他覺得有些寂寞,便與避邪的石像鬼作伴當朋友,那些看起來醜惡殘暴的石像鬼並沒有讓加西莫感到畏懼,他只要往窗口外一探,就能看見這些石像鬼——和自己一樣是不美麗的存在,這讓加西莫多倍感親切。

他很熟悉這些石像鬼,甚至為他們取了小名,石像鬼是加西莫多最懂得傾聽的好友。膽小的雀鳥不願接近加西莫多,但加西莫多不在乎,他輕易地翻到崎嶇牆壁上,和那些石像鬼訴說昨晚弗羅洛教了他什麼,順便低頭看向地面的人們,廣場與市集相當熱鬧,而感恩時節會有許多人正裝上大教堂做彌撒。

有一回弗羅洛上樓給加西莫多端飯時,親眼看見加西莫多翻到牆外,弗羅洛嚇得灑倒了手中的午飯,他直接一個箭步將加西莫多抓下來,動作之大甚至撥掉了弗羅洛的風帽,弗羅洛顫抖著手指嚴厲地訓誡著加西莫多。

但加西莫多卻不曉得這有何危險,他攀爬牆壁就像在平地走路一樣自如,只是加西莫多這樣叛逆的想法只閃過匆匆一瞬,在他最崇拜的弗羅洛面前,弗羅洛說的一切都是最正確的。

弗羅洛見加西莫多如此聽話後,只是沉著臉又重新端了一份午飯回來,他其實見過不少次加西莫多和石像鬼說話的場景,弗羅洛也想過為加西莫多找個同齡的玩伴,但遺憾的是加西莫多身為畸形兒,除了弗羅洛以外,就連偶爾上鐘樓拿燃料的修女都不願意多瞧加西莫多一眼,只是匆匆一瞥便立刻轉身離去。

加西莫多因為殘缺的外貌被當作瘟疫一樣對待。弗羅洛抿著薄唇看著低頭復誦著辭彙的加西莫多,他不曉得,除了聖母瑪利亞以外,是否還有人願意去了解加西莫多的純真本性?

「待在這裡,別到外頭去,也別讓人看見你。」弗羅洛彎腰對加西莫多說。弗羅洛的領口插著潔白的羅馬領,他還是不苟言笑,看起來既沉悶又陰鬱。

但加西莫多卻興奮地站在弗羅洛面前,聖母院的信徒來來往往地穿梭在走廊,由大主教莫里斯德蘇利建築的哥特式大教堂珍藏了大量藝術品,除了祭壇與長迴廊上的精美雕刻還有繪畫藝術,這裡是聞名全巴黎最棒的大教堂。

「因父、及子、及聖神之名。」弗羅洛站在祭壇前對著廣大信眾說,加西莫多就站在柱子後的陰影中看著,弗羅洛不曉得主祭過多少次的彌撒了,但加西莫多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主祭時的弗羅洛,看起來莊嚴神聖,又充斥著高不可攀的氣息。

「阿們。」加西莫多也隨著信眾喊了一句,他並不曉得這是什麼意思,但他聽了許多遍,一點也不陌生。

「願天父的慈愛,基督的聖寵,聖神的恩賜與你們同在。」弗羅洛的致侯詞結束之後,他看了一眼待在角落的加西莫多,看起來非常安分不起眼,若非仔細尋找,幾乎就快要湮滅在人海之中。

弗羅洛和一臉真誠且興奮的加西莫多對上了眼,加西莫多朝著他笑了,弗羅洛並沒有多瞥他一眼,便將眼神轉回人群中。加西莫多並沒有氣餒,弗羅洛允許他下樓這讓他相當感動,他很明確地感受著身邊的人群,他們虔誠且專注地看著祭壇,而加西莫多卻專注於他們的呼吸心跳以及——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容貌。

弗羅洛還沒有教育加西莫多美醜的觀念,他第一次聽見醜陋這個單詞是在修女口中,但此時年僅八歲的加西莫多清楚地意識到了自己的特殊。他還來不及感到難堪便轉移了注意力,加西莫多看見了兩個穿著小禮服的男孩。

那兩個男孩和加西莫多年齡相仿,他們的父母正莊嚴地聽著懺悔詞,而加西莫多聽見了他們兩人正在盤算著要偷溜出大教堂,對好奇心旺盛的孩童而言,彌撒未免太過無趣了,他們不曉得為什麼要祭拜天上的透明人,比起祝詞,他們對市集的異族歌舞更感興趣。

加西莫多一聽緊張了一瞬,這聽起來並不是什麼好事,但卻引發了加西莫多的探險慾望。他看了一眼正在講道的弗羅洛,弗羅洛並沒有注意到這裡的動靜,於是加西莫多在全體起立念信經時,跟在那兩名男孩身後首次離開了大教堂。

在鐘樓之上俯視時,市集便是如此熱鬧了,加西莫多感覺心臟跳動得相當快速,麵包與香料的氣味從來往走動的人群裡散發出來,綰著頭巾的老婦人和斤斤計較的商人討價還價著,而加西莫多立刻就看見了那兩名男孩鑽進了人群裡。

他們彼此追逐著,而加西莫多也很快地追了過去,他跟著那兩個男孩到了巷弄裡,而那兩人也注意到了跟著他們的加西莫多。加西莫多頭一次和弗羅洛以外的人對話有些緊張,他靦腆地笑著說:「我可以和你們一起玩嗎?」

那雙湛藍清澈的眼睛十足真誠地看著兩名男孩,但男孩們在看清加西莫多斗篷底下的臉時,嚇得怪叫了一聲。

「怪物!」金髮的男孩叫著,他驚恐地看著加西莫多說:「你不是一個人!」

加西莫多對於對方突然大變的態度感到不安,他有些畏縮,但卻又鼓起勇氣想和他們說話,一旁的黑髮男孩立刻就撿起了地上的石頭朝加西莫多砸了過去。那男孩咒罵著:「你這個醜陋的怪物,我是勇者佩奇,我要打敗你!」

那原先快被嚇哭的金髮男孩聽見玩伴所說之後,也平復了恐懼,變得興奮起來了,他也撿起了一塊石頭扔到加西莫多身上,加西莫多抬手擋掉了石塊,但那兩個男孩像是當定了勇者一樣,撿拾了石頭之後,開始追趕著加西莫多。

加西莫多被兩人的反應給嚇到了,他無措地閃躲逃跑著,但在這場騷動中並沒有路人要幫助他,他們在看見加西莫多的外貌之後,全都詫異地交頭換耳著,加西莫多第一次進到市集,他在陌生的街道裡逃竄著,像隻許久不見天日的溝鼠一樣不堪入目。

「別跑!你這妖怪!」孩子們天真爛漫的臉上掛著暴露劣根性的笑容,每砸中一次加西莫多就讓他們增添了一分榮譽與成就感。他們有同理心,只是加西莫多並沒有被他們當作是人看待。

「我們的天父,願你的名受顯揚;願你的國來臨;願你的旨意奉行在人間,如同在天上。求你今天賞給我們日用的食糧;求你寬恕我們的罪過,如同我們寬恕別人一樣;不要讓我們陷於誘惑,但救我們免於凶惡。」弗羅洛唱著熟悉的光鹽天主經,但弗羅洛卻相當焦躁,弗羅洛在眾人就坐之後仍舊沒看見加西莫多的身影。

也許加西莫多是自己回到鐘樓上了。弗羅洛猜想,但這個念頭始終讓他覺得心裡沒底,他此時只想盡快結束這場感恩彌撒。

跛腳的加西莫多逃了一陣子後便被追上了,他恐懼地看著那兩個男孩,在死巷裡他不曉得該如何翻過那堵有三個自己高的土牆,加西莫多爬到了堆滿稻草的馬車上,但低矮的柵欄卻阻擋不了朝他飛來的石頭。

加西莫多惶恐地縮著身子,他的眼裡佈滿水氣,他不曉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他低頭看見了稻草旁邊散落的收割用具,在磨得異常銳利的鐮刀刀背上,加西莫多看清了自己的臉,那張和所有人都不一樣的臉,在這樣和其他人都格格不入的身份外貌下,加西莫多認知到了什麼叫作醜陋——加西莫多即是醜陋。

加西莫多顫抖著,他難以言喻地看著朝他砸石頭的男孩們,他只想抱著頭逃跑,佩奇見有機可乘,拿了一塊尖銳的石頭砸了過去。孩童的力氣不大,但卻足以劃出傷痕。

殷紅的鮮血順著額上一寸長的傷口流淌下來,那兩名男孩看見後立刻就嚇傻了,懷裡的石頭全都落在了地上,加西莫多將埋在手臂裡的臉抬起來,他看見了一道黑影擋在他身前。

舉止總是端莊優雅的弗羅洛臉頰微微泛紅胸口起伏著,很顯然是聽見了市民的討論後追到了這裡來。在這個神權大於王權的時代,身為聖母院副主教的弗羅洛地位之高可想而知,兩個男孩的臉色慘白得像張紙。

弗羅洛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他轉身看向傷痕累累的加西莫多,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拉著加西莫多的手便離開了,一個冷冽的眼神也沒施捨給那兩名被嚇慘了的男孩。

一路上加西莫多膽戰心驚地看著弗羅洛的背影,弗羅洛在跑動時風帽被吹落了,他握著加西莫多的手力道不輕也不重,加西莫多不曉得該怎麼開口道歉,弗羅洛說了不允許他離開,弗羅洛這次的寬容卻成了加西莫多的第一次的言而失信。

弗羅洛將加西莫多帶回鐘樓上,他替加西莫多清洗了傷口,並且妥善地包紮起來,弗羅洛的動作行雲流水,一點也沒有受到阻礙,而且舉止俐落之餘並沒有牽動到傷口的痛處。

加西莫多一直認為弗羅洛是才華洋溢的,但他卻不曉得弗羅洛連包紮的技術都這麼好。加西莫多不清楚的事還多著,熱衷於學習知識的弗羅洛在十六歲之後潛心攻讀了醫學、自由藝術、拉丁文、希臘文及希伯來文,在這個黑暗時代並沒有多少人能辦到。

年少的弗羅洛就像是個受盡上天恩寵的天才,聰慧之餘卻不忘努力奮鬥,這讓弗羅洛成為了一名年輕又出類拔萃的神父。也因為他太過優秀,讓人無法全然的信賴他,眾人不相信他是良善的,認為他的所作所為只是為了博取好名聲,巴黎的人們始終沒有給弗羅洛應得的好名聲。

「弗羅洛!」加西莫多朝著弗羅洛的背影叫了一聲,他清楚自己的醜陋了,也明白自己犯下了過錯,但他卻還是冀望弗羅洛別拋棄他,別像他的親生父母因為加西莫多的醜陋而拋棄他一樣。

弗羅洛的腳步停頓了一下,他雲淡風輕地抬起下巴,就像尋常時一樣孤高驕傲。他扔下一句:「別再離開教堂了。」便走下樓梯離開了。

年幼的加西莫多睜大了眼,他並沒有聯想到禁足,他只明白了一件事,弗羅洛沒有不要他,弗羅洛還要他,還要不夠美好的加西莫多。

「世人形形色色,來往之間有辜負的人,自然也會有憐惜的人。他是不美麗的存在,但慈悲又全能的天父讓他降生在巴黎,你們這是違背祂的旨意。」弗羅洛站在冰冷的祭壇前,他的神色在眾多的白蠟燭下隨著燈火明明滅滅,他面前的兩對夫婦也變得心神忐忑起來。

「我尊敬的神父,上帝在人間的代理人,還請您看在聖母仁慈的份上,原諒我這個愚昧的孩子,他是一時受到魔鬼的引誘才會犯下這樣的過錯。」其中一位婦人說。

弗羅洛穿著他的黑長袍,那雙黑眼幽暗了幾分,弗羅洛此時的心情飄忽不定,他理當是不悅的,然後在收下歉禮之後寬恕了這兩對夫婦,像是尋常神職人員該做的一樣。

可他卻突然對身後冰冷的十字架感到懷疑,魔鬼的定義究竟是什麼?求知慾旺盛的弗羅洛疑惑著,在神學院的那些年,他始終沒有從神父那裡學到這件事。弗羅洛很不滿面前的四人將所有過錯都推給了魔鬼,但這卻是普世現下的尋常推託念頭。

「孩子如此大不敬地對待您,我們深感愧疚。」女人的丈夫脫下他的手套,堅決地看著弗羅洛說:「我們都是上帝最虔誠的信徒,還請您胸懷大度地寬恕他們。」

弗羅洛始終沒有在乎過自己額上血淋淋的傷口,他不滿的重點在於這兩對夫婦來道歉的名目是誤傷副主教,而非是追打一名從未反擊的無辜小孩。

「退下吧。我願意原諒那兩個孩子,但這並不代表天主會原諒他們,他們得向上主展現真實的良善。」弗羅洛背過身說,他不在乎自己那始終不夠優秀的名聲,那對他並沒有用處,弗羅洛所熱愛的是上帝、科學以及和加西莫多年齡相仿的幼弟約漢。

那兩對夫婦已經走遠了,弗羅洛卻遲遲沒有走下祭壇,他看著擺放在階梯上的厚禮沉思已久,但卻沒有得到一個確切的結論,他很久沒有如此迷惘失神過了。

弗羅洛不滿他們的論調,可他還是沒有回絕掉這份禮物;弗羅洛懷疑教育他的神父,可他的一切知識來源卻是老師帶給他的。

世人都對著生命中的一切訴說著不滿,可是他們又何曾去考慮要如何才能足夠?二十七歲的年輕神父陷入了矛盾,他熱愛他所學的一切,但卻又忍不住懷疑了這些,他需要一個解答,以便阻止信仰崩塌破碎。

弗羅洛摘下自己的風帽,背對著高聳的十字架走下了祭壇,他一步一步遠離那些白燭,弗羅洛端著晚飯走上鐘樓。加西莫多在鐘聲敲響之後便聽見了弗羅洛的腳步聲,他抱持著既期待又害怕失望的心情到大鐘旁等著弗羅洛的到來。

弗羅洛將晚餐托盤遞給了加西莫多,讓加西莫多感到意外的是弗羅洛也坐了下來,弗羅洛的晚餐和加西莫多一模一樣,弗羅洛將餐具擺正在加西莫多面前,弗羅洛淡淡地道:「從今天起,你得開始做飯前禱,看著我做一次,然後學起來。」

「因父及子及聖神之名。阿們。」弗羅洛在胸前劃了十字聖號,他接著道:「主,求祢降福我們,並降福祢惠賜的這次晚餐,因我們的主基督。阿們。」弗羅洛沒有加入禱告意向,只說了最簡單的禱告詞。

「因父及子及聖神之名。阿們。」加西莫多依樣畫葫蘆地模仿了一次,他很快就學會了。這是他頭一次和弗羅洛一起進餐,紅衣主教或弗羅洛總是會帶領著教堂的神父及修女們一起做飯前禱,弗羅洛總是在優雅快速地吃完晚飯之後,端了一模一樣的晚餐送到鐘樓上。

加西莫多看著弗羅洛低眉吃著麵包,即使身後堆滿稻草,弗羅洛看起來仍舊格外斯文。弗羅洛總是這麼優雅,和被熱湯嗆到的加西莫多差異甚大。弗羅洛皺起了眉頭,他抬手拍了拍加西莫多的背,隨後倒了一杯涼水給加西莫多。

青年一點也不溫柔,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息甚至有些懾人,但八歲的加西莫多一點也不覺得弗羅洛討人厭,弗羅洛就是加西莫多生命中的光與鹽。

「全能的天主,為祢惠賜我們這次晚餐及各種恩惠,我們感謝祢,讚美祢,因我們的主基督。阿們。」弗羅洛用餐巾擦乾淨嘴角後做了飯後禱告,並且接了一首光鹽天主經,加西莫多對天主經一點也不陌生。

「我們的天父,願祢的名受顯揚,願祢的國來臨,願祢的旨意奉行在人間,如同在天上,求祢今天賞給我們日用的食糧,求祢寬恕我們的罪過,如同我們寬恕別人一樣,不要讓我們陷於誘惑,但救我們免於凶惡。阿們。」加西莫多唱完天主經之後,牢記了弗羅洛方才所說的禱詞,加西莫多接著說:「願天主聖名受讚美,自現世,直到永遠。阿們。願所有過世的信友賴天主仁慈獲得安息。阿們。」

接下來的日子,飯後弗羅洛都會說一篇聖經的故事給加西莫多聽,弗羅洛花了很長的時間讓加西莫多信仰天主。但弗羅洛的做法越發堅定,他內心的陰影也就更加動盪。

弗羅洛從小便學習了拉丁文,在加西莫多這個年紀他早就被送入一流的神學院裡當寄宿生。他不像其他同學一樣找到機會便尋歡作樂,或是因為一時衝動而打架鬥毆,他的童年朋友只有經文與辭典,再無其他活潑之物。

弗羅洛就是大人口中的那個優秀孩子,出身中等家庭,神學院生活中毫無劣跡。但弗羅洛卻像是少了什麼一樣,他不嘲弄窮學生,卻也不和他人為伍,他只對學習熱情,甚至勤奮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除此之外別無他想。

不只是他所屬的神學院,弗羅洛也會自行到其他學校聽他心中所向的課程,他永遠是第一個到達教室,寫出最漂亮的筆記的好學生。弗羅洛十六歲便在人群中出類拔萃。他對教諭也有一番研究和見解,透過一疊又一疊的手諭錄,他對漫長的中世紀歷史瞭如指掌,那些雜亂紛擾的社會變遷他也全都釐清了。

這樣一個才華洋溢的年輕神父儼然是個最好的榜樣,他簡直就是巴黎城內一顆明亮的恆星,但也在那時候,他的雙親死在了瘟疫手上,只留下了一名幼小的弟弟,這對弗羅洛來說,是一個生命轉變的契機。

將一切投注於書本知識中的弗羅洛,他的心靈像張紙一樣白皙透亮,但因為這個弟弟的出現,他開始懂得美好的愛意了。相較於要用盡一生一世來將祢供養的天主,那種碰不到衣尾的距離和抱在懷中溫熱的小生命全然不同,關愛親弟的情感讓弗羅洛開始體悟了人的心性轉變,也是那時候,他才收養了被眾人厭棄的加西莫多。

 

 

「該吃飯了。」一盤切片工整的麵包上撒著香料被推到弗羅洛面前,弗羅洛的桌上堆滿了關於約翰的告狀信,均是五花八門的惡作劇,小約翰在弗羅洛的照顧下並沒有成長為像大哥一樣優秀的人物,反而變成了巴黎最出名的小搗蛋鬼。

弗羅洛痛心疾首地將那些信掃到地上,他起身戴上了風帽,陰沉著一張臉卻也只是指責了小約翰便作罷,弗羅洛實在無法嚴厲地懲罰這名自小就失去雙親的弟弟,這是他的責任,該受罰的人是他。

「晚點再吃。」弗羅洛說,加西莫多只好將那盤已經涼掉又加熱過一次的麵包收起來,若說這幾年有什麼改變,那大概就是弗羅洛在加西莫多年滿十五歲時給了他一項工作,弗羅洛最先發現了加西莫多的優點,加西莫多的力氣相當大,但卻相當靈敏細心,他甚至做了一些雕刻泥偶當作自己的玩伴。

弗羅洛雖然給了加西莫多敲鐘人的職位,但加西莫多在八歲以後卻再也沒出過大教堂,巴黎的人們只曉得鐘樓之上有個人總是相當準確又勤奮地敲鐘。弗羅洛那頭白髮失去了光澤變得毛躁,他也不梳理,直接提著油燈走到他的房間去。加西莫多看見他離去的方向便明白了,很顯然的弗羅洛今天並不打算吃晚飯。

弗羅洛從小就沒有依靠,他是榜樣,是個獨立堅強的好學生,他的夥伴就是知識。可是在這個時代,弗羅洛翻遍整個圖書館,科學的相關資料相當貧瘠,甚至那少數的卷軸裡面的科學知識還參雜著神學。

如此渴慕知識的弗羅洛在翻遍了全巴黎的科學書籍之後,便轉向了禁術。他開始研究煉金術,但具備優秀頭腦的他卻有著阻礙他突破的事物——宗教與教會。他的科學源於神學院,但這絕對不會得到一個他滿意的成果。

「看看這些,誰會對自己的世界感到足夠?」弗羅洛獨自一人待在屋裡自言自語,看起來陰陽怪氣,但在這份自嘲裡卻有十足濃厚的哀傷。桌上擺著攤開的卷軸,上頭寫滿了工整的符文,這些是弗羅洛所記錄下來如何制出哲人石的配方,這世界上沒有多少人能看的懂那些符文所代表的意義。

弗羅洛陷進了瓶頸,加西莫多一眼就看出他的苦悶與煩躁了。弗羅洛總是冷靜又嚴厲,但最近的他卻時常帶著焦躁的情緒。

加西莫多清楚弗羅洛所學的知識像樹紋一樣深奧,弗羅洛不斷學習,又推翻了自己所學的一切,這看起來永遠不會有結果,但加西莫多卻旁觀者清,他總覺得弗羅洛應付得來這一切,這將只會是個磨人的過程罷了。

加西莫多回到了他的鐘旁,三座鐘裡,他最喜愛的莫過於最大的瑪利亞大鐘,加西莫多和他的鐘說:「希望天父能降福於克洛德。」

加西莫多理解石像鬼和鐘,他比任何人都還要喜歡這個大鐘。弗羅洛見他喜歡鐘,覺得各方面都合適便讓他擔當敲鐘人的職務。而加西莫多喜歡鐘則是因為一切美好的事都發生在鐘旁。他被弗羅洛撿回來放在鐘旁,弗羅洛在鐘旁教育他讀書寫字,加西莫多在鐘旁進餐。

如果說照顧年幼弟弟的關愛心是弗羅洛年少時滿足了一切的存在,那現在這個鐘對加西莫多而言,便是一個見證他活在鐘樓之上的存在。

「我要回一趟神學院。」弗羅洛說,每當他要出遠門時,便會親自上鐘樓知會正在敲鐘的加西莫多。弗羅洛有想不明白的部分,那就回去尋找其根源,他最原始的知識來源——神學院。

「啊,是的!」加西莫多立刻鬆開鐘繩,他跪伏在弗羅洛腳邊,態度虔誠卑微,弗羅洛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便下樓了。

自從八歲那年離開聖母院之後,加西莫多便開始注意起了自己的醜陋以及旁人的眼光。弗羅洛允許他在聖母院自由行動,但多有顧忌,盡量別被人看見。在這大教堂內是弗羅洛的領域,再也沒人可以明目張膽地說出惡毒的話傷害加西莫多,只要在這裡加西莫多便有他保護。

這幾年來弗羅洛看著加西莫多受苦,逐漸步入青春期,同齡少年在市集街巷還有酒店玩得不亦樂乎,而加西莫多的態度卻一次比一次更加謙卑,原本只是崇拜著弗羅洛,但最近卻多了一絲畏懼的情緒。弗羅洛不曉得哪裡出了差錯,他板著這張嚴厲冰冷的也不是頭一天,但加西莫多這樣卑微的態度卻讓弗羅洛感到煩躁。

弗羅洛當然知道在人們指指點點加西莫多的容貌之後,加西莫多變得敏感自卑。但他能怎麼做?弗羅洛不願意吐露可笑的謊言來蒙騙加西莫多,加西莫多不美是事實。

弗羅洛現下正急於重新找回目標,他沒有閒功夫去陪伴加西莫多悲春傷秋,加西莫多也已經不是需要他跟前顧後的孩子了,該學會自己面對問題了。然而,因為弗羅洛當時的這個放任的念想,間接導致了加西莫多因別人的厭惡排斥而變得具有攻擊性。

「我親愛的聖母院會吏長,好久不見了。」來人說完後笑著給了弗羅洛一個擁抱,弗羅洛拉下了風帽,兩名僕役在身後提著他的行李。弗羅洛和這名舊識寒暄了幾句,便徑直走入學院裡面。

弗羅洛先是去拜訪了老師們,隨後到了圖書館裡逛逛,翻閱了幾本新書,接著便下榻在宿舍裡。弗羅洛在飯後才去拜訪他所要找的人,他沒有帶著僕役,這所學院的街道他再熟悉不過了。

他要找的是那名引領他走進科學殿堂的神父,他的恩師。弗羅洛點燃油燈,他亦步亦趨地走進屋內,卻在經過門廊時聽見了奇異的聲音,他有些詫異地看著那扇門,在他的學生時代,這扇門便被封住了,可此時裡面卻傳出聲響。

這個時間點,寄宿生們該在二樓睡下了,夜間是禁止下樓的。弗羅洛沒按耐住好奇心,他推開門來,看見一個渾身赤裸的男人坐在審訊椅上,椅子上佈滿細小密集的銳利尖刺,發出奇異聲響的便是那個男人。

他被掐住下顎,身穿黑袍的神職人員站在一旁,劊子手強行將滾燙的熱水灌入了他的喉嚨,他掙扎卻喊不出聲,滾水在口中冒泡的聲音便引來了弗羅洛。

弗羅洛一時沒回過神來,角落那裡還有兩名劊子手用「貓爪」將被綁在牆上的異教徒的皮肉撕下,弗羅洛被面前血腥殘暴的畫面給震懾住,他顫抖著想邁步,但卻連言語都做不到。

他不是沒有見過天主教廷的處刑,對於屢屢犯下褻神罪的新教徒,最常被用火刑燒淨一切不潔的靈魂,還有犯罪的吉普賽人通常會被處以絞刑吊死。可弗羅洛不明白,面前這種折磨人的做法的意義在哪裡?

弗羅洛立刻轉身就逃了,他沒有逃離神學院,而是果敢地奔向恩師的房間去。弗羅洛撞開了門板,恩師並沒有坐在辦公桌前,他喘著氣,始終無法忘卻方才所見的慘痛畫面。

「克洛德?」一個聲音響起,內室的門被推了開來,端莊的老人優雅地走向弗羅洛,他驚訝地笑著說:「我聽說你來了,這次有什麼想要做的新研究嗎?」老神父示意他坐下,但弗羅洛僵硬了一會,才拘謹地坐在長椅上,和辦公桌前的恩師遙遙相對著。

「我有疑問。」弗羅洛直言,他一字不漏地將方才所見的景象闡述出來,而老神父聽完只是給自己還有弗羅洛倒了一杯熱茶,溫吞地笑著說:「你不明白什麼呢?」

「為什麼不直接殺——燒死他們?」弗羅洛轉口壓下了尖銳的字眼,他始終不明白聽見這種折磨人的酷刑之後為何還笑得出來。老神父咳了一聲說:「喝下沸騰的熱水便能清洗他腐敗的靈魂,而貓爪則能清洗他肉體上的罪惡。」

「這些我以前避著不讓你明白就是怕嚇著了你,那時候的你既瀟灑又有些靦腆,不過現在你已經是個獨當一面的副主教了,我想你應該很清楚,沒有人能動搖天主至高無上的神權。所以別在小細節上鑽牛角尖了。」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弗羅洛重複著,老神父耐心地雙手合十問:「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魔女是什麼?」弗羅洛問,世人總將自己一時犯下七宗罪的過錯推給魔鬼的引誘,弗羅洛以前問過了魔鬼究竟是什麼,只是神父並沒有回答他,這回弗羅洛換了一個問法,卻大同小異。

「魔女並不是巫師,魔女是為了達成某種目的將自己的靈魂賣給惡魔的人,巫師則是向自然借力的施術者。」老神父回答了他,但弗羅洛還是感受不到滿足。

他又問:「聖母院牆外的『安娜琪亞』是誰刻下的?」老神父從容地回應:「這我就不曉得了。你可以去問你的紅衣主教,也許他會有其他想法。」

弗羅洛並沒有露出勉強的笑容,他本來就是個情緒不顯於色的人,他和老神父又聊了一些空洞乏味的話,最後便告辭提前離開了。

神權大於王權,可是聖母院逐漸年老失修,彩色玻璃窗被換下了,外牆也斑駁了許多,天主教的腐敗不是他能阻止的,一直以來弗羅洛以為的神聖就像是個笑話一樣在嘲諷著他。

太腐敗了。握有如此之高的權力,站在俯視眾生的高度上,弗羅洛心想,若是摔下去肯定會粉身碎骨,萬劫不復。

他沒有得到他想要的解答,但他得到了真相。隱藏在大教堂背後一個真實殘酷的真相,蒼白又銳利地伴隨在弗羅洛身後。

他始終關愛他的弟弟約翰,但卻無法將約翰扶植成人才;他的科學也拋下了他,讓他終日與水銀火爐為伴;就連讓他步伐堅定的信仰也變得脆弱不堪。

弗羅洛靈魂深處的矛盾與空洞再也沒能彌補起來了。

信仰的時代已經湮滅,巴黎城門口下聚集了大量的異教徒。弗羅洛剛回到聖母院便見到這般亂象,更讓他感到心煩意亂。他不帶一絲感情地下達冰冷的命令:「皇家弓箭隊隊長菲比斯先生,我命令你驅逐這些異鄉人,以免他們打擾到了巴黎市民的安寧。」

生在這個充滿宗教的時代,神並沒有憐憫貧民,修女厭惡醜嬰,就連上帝的代理人也在驅趕著街頭流浪的吉普賽人,這是大時代下的背景,也是現實。市民認清了,宗教並沒有辦法拯救任何人,神只服務貴人。

弗羅洛接受的處世教育便是如此現實的原則,驅逐不值得庇護的異教徒和流浪漢,保障市民階級以上的富人權貴得到安寧。高級神職們握有神權,干涉著現世的權力,司法不公,王族和主教們彼此貌合神离,總是相互欺騙利用。

當弗羅洛走到鐘樓上,加西莫多立刻就跪拜到他腳邊,像是面對尊貴的主人一樣。弗羅洛正煩燥著,自然沒有給加西莫多好臉色看,突然,弗羅洛的拳頭擦過加西莫多的耳際撞上大鐘,弗羅洛陰沉著臉說:「別再讓其他人看見你了。」

加西莫多不需要為了旁人的目光而改變,他依舊純真,但卻多了一份自卑。既然弗羅洛能把他養大,那就能接著養到他死為止,他會保護加西莫多不受外界傷害,所以加西莫多只要繼續當那個喜歡大鐘的加西莫多就夠了,而不是現下這樣卑微低賤的野狗。

但加西莫多正值情緒敏感的青春期,弗羅洛說的話就像是對他當頭淋下一桶冰水,一點受到保護的暖意都沒有。弗羅洛是唯一一個對他好的人,弗羅洛的一舉一動都牽扯著加西莫多的情緒,只有在弗羅洛面前,作為影子的加西莫多才真正得到存在的意義。

加西莫多沒有闔眼地想了一整夜,直到快清晨時,他敲響了大鐘,喚醒了整個巴黎。鐘樓底下的人們還是十足光鮮明亮,而且今日格外有朝氣。加西莫多聽見了他們正在大聲討論著愚人慶典。

加西莫多被那些人群給吸引,他們彼此推擠又像是群魔亂舞一樣地舞動身軀,歌聲響徹了街道與廣場,加西莫多不禁想再湊近一些看。被自己的容貌囚禁於高樓之上已經長達了十七年,他甚至不敢站在陽光底下,只敢躲在門口階梯的陰影之後窺視著熱鬧的祭典。

不曉得是誰眼尖看見藏匿在陰影中的加西莫多,大聲地叫喚著「愚人教皇」,加西莫多被他們的熱情給嚇到,眾人將加西莫多推拖著拉上街。祭典的主持人介紹著他:「這是鐘樓的看守,駝背怪人!他正是那個最醜的——加西莫多!」

加西莫多以為自己會被群眾扔石頭,但一名美麗的少女卻為他加冕,他戴著那頂可笑的皇冠站在人群之中,成為最受矚目的存在。

主顯節的愚人祭典上,被群眾嘲笑歡呼的加西莫多得到全權,他看向在場最美麗的少女——艾絲梅拉達,加西莫多跟隨著少女不屑一顧的眼神抬望,有這麼一瞬間,加西莫多痛恨生下自己的父母,狠心遺棄了醜陋的他,而艾絲梅拉達美麗的容貌比起任何嘲弄的語言都更能讓他自卑。

「當心!」弗羅洛突然走出了教堂,他還是穿著那身陰沉的黑袍,弗羅洛將起鬨的人群從加西莫多身邊推開,並且拽下那頂愚蠢的皇冠扔在地上,他的怒意就連路邊的貓狗也能感受的到。

弗羅洛生平最痛恨不守規矩的吉普賽人,他們總是帶來災難與罪犯,當弗羅洛以尊高的形象佇立在大教堂裡俯視眾生時,卻發現人群中央最惹眼的傢伙正是加西莫多,而加西莫多正被眾人包圍鼓舞並嘲弄著。

加西莫多自然知道弗羅洛厭惡不守規矩的人,而他卻因為一時飄飄然擅自離開了鐘樓。弗羅洛將驚惶的加西莫多帶回聖母院,並且關上了大門,不讓異教徒有趁虛而入的機會。

加西莫多的神色充滿驚奇、狡黠和憂傷,他感到很抱歉,但時間若能重新再來一次,他還是會跟隨著眾人出走。加西莫多曉得自己的醜陋,正因為自己是全巴黎最醜的那個,他才會任由自己被關在鐘樓之上。

加西莫多一直都渴望愛,但這是不切實際的妄想。只看他一個人,看,他的姿勢多麼卑賤,他的態度如此低微。加西莫多自覺是被詛咒的孩子,魔鬼詛咒他的死期還未降臨,他還要戴著這張臉孔在這人間飽受煎苦。

「那就繼續戴著你那張醜臉活著吧,你和所有人都沒有死去的權利,你只能活得更好,最後回到天父的膝下。」弗羅洛說,弗羅洛毫不留情,但卻打動了加西莫多。加西莫多當時就決心要將一切奉獻給弗羅洛了,比起冰冷的十字架,弗羅洛是世界上唯一一個願意正眼看他的人。

但加西莫多並非是喜歡上弗羅洛對他的好,單就弗羅洛這個人就足夠讓加西莫多崇拜,弗羅洛雖然孤高又容易鑽牛角尖,但弗羅洛也成功讓自己成為學識多聞又身份高貴的副主教,弗羅洛是加西莫多對人性的理想,加西莫多嚮往著是不是有一天他也能藉著努力讓他人接納自己。

不論加西莫多的視力再怎麼好,他也只看得見弗羅洛一個人。而如今,他卻惹怒了弗羅洛,加西莫多端著自己的晚飯上鐘樓,弗羅洛已經有好一陣子沒上來了。

「噹!」加西莫多的叉子落在了餐盤上,他聽見了有人上樓踩著階梯的聲音,這個熟悉的腳步聲讓加西莫多立刻就回神了,加西莫多伏拜在來人腳邊,敬仰地說:「你可以隨意驅使我做任何事,我是你最忠誠的僕人,更勝過一條狗。」

弗羅洛抿了一下嘴唇,他還是不苟言笑,但眼底卻多了一些奇異的情感。他說:「今晚我們會到巷弄裡捕捉她,讓她接受教育,信服耶穌基督和聖母瑪利亞。」然而不論理由再怎麼冠冕堂皇,加西莫多還是聽出了其中意味。

這些年來他們彼此變了很多,卻又朝夕相處。看起來好像經歷了許多,但加西莫多始終覺得自己碰不到弗羅洛。一路走來弗羅洛陪伴著他,照顧他,看著他受苦,保護加西莫多不受外界欺負汙染,弗羅洛給加西莫多帶來幸福,但加西莫多卻感到難以言喻的痛苦,他始終讀不透弗羅洛的心思。

加西莫多愛弗羅洛更勝大教堂的大鐘。大教堂的雕像不帶有任何偏見與歧視,會讓他得到平和安寧,教堂滿足了他所需的一切,每敲一下鐘,迴盪的鐘聲便喚醒了他的靈魂,使他得到快樂。

加西莫多是克洛德弗羅洛最聽話的僕人,他無微不至地護著弗羅洛,弗羅洛所言的一切他絕對服從,他對弗羅洛的感激之情到了極致,是世間話語無法比擬言喻的。這樣純真又愚忠的加西莫多,總是讓弗羅洛那顆不夠溫暖的心擺盪著,像是被貓爪撩撥一樣。

但現在可不是尋常時,弗羅洛要加西莫多去擄來艾絲梅拉達,加西莫多沒有異議地接下命令,加西莫多只是用那像是被烈焰燒過的沙啞嗓子問:「弗羅洛,我臣屬於你,是最忠愛你的人。但是我始終不了解你,你究竟在想些什麼?」

弗羅洛看著跪在地上的加西莫多,他的眼底瞬間閃過一絲厭惡,他涼薄地轉身背過加西莫多說:「那麼沒有信仰與祖國的吉普賽人又在想些什麼?」弗羅洛直白地避開了這個問題。

弗羅洛人生唯一目的即是求知,就算他生性憂鬱又老氣橫秋,弗羅洛也不打算去迎合討好任何人,弗羅洛不指望有誰了解他,在他看來除了天主以外再也無人能理解他了。

弗羅洛在清晨時穿好他的袍子,弗羅洛將風帽拉攏端正,神色依舊不近人情,但一抹麗色卻引起了他的注意。弗羅洛將窗戶敞開來,看見日光下的艾絲梅拉達在聖母院前的廣場舞蹈,她的長髮隨著動作在空中飛揚,她笑得特別天真爛漫,享受著歌舞帶來的娛樂。

弗羅洛放下了手中的書卷,他走出了教堂,門口正好站著一位吟遊詩人。弗羅洛隨口問:「那個在廣場上舞蹈的女孩是誰?」

「她是我的妻子,吉普賽王給我的恩賜。」吟遊詩人葛林果驕傲地說,雖然是有名無實的婚姻,但他也樂在其中。艾絲梅拉達不愛他並沒有關係,葛林果流浪的這些年,早就見過許多大風大浪,感情拿得起也放得下,這樣的人或許會被指責沒有責任感,但他卻過得卻比任何人都還要自由快樂。

弗羅洛生在這個黑暗的中世紀大時代下,艾絲梅拉達的出現就像是一道曙光,象徵著一股鮮活的生命力,她熱情開朗又美麗大方,出身不夠尊貴,性格也不算完美,但人總是會有缺點的,弗羅洛並不會因為這些就否認艾絲梅拉達的價值。

弗羅洛突然聽見了人群中的喧嘩聲,他看見被皇家弓箭隊綁在恥辱柱上的加西莫多,加西莫多在烈日下被鞭笞著。弗羅洛看見了受刑的加西莫多,兩人對上了眼,加西莫多原先迷茫的神情立刻清醒了,他一如弗羅洛所料,並沒有說出是弗羅洛讓他去綁架艾絲梅拉達的,雖然只要提到加西莫多便讓人聯想到弗羅洛,但實在沒有人會把這種罪強加在拘謹的副主教身上。

弗羅洛聽見了加西莫多呢喃著說他口渴,弗羅洛低眉,頭也不回地轉身步入了大教堂。加西莫多並沒有感到錯愕,這一切都是加西莫多心甘情願的,只是覺得有些傷心罷了,他本來就清楚弗羅洛不會出來指認自己,可他卻沒料到,那人可以轉身得如此堅決。

一向被弗羅洛保護慣了的加西莫多感覺有些陌生難堪,群眾惡毒的言語無法傷及他一分,但弗羅洛那淡漠的神情將加西莫多打入了地獄深處,在弗羅洛心底,自己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就這麼不值一瞥嗎?

一條冰涼的手帕敷到臉頰上,加西莫多的視線從大教堂轉回來,艾絲梅拉達正替他擦汗,並且解下腰間的水壺,餵了加西莫多一點水。艾絲梅拉達不計前嫌,雖然她懼怕著醜陋的加西莫多,但她總覺得加西莫多並非是會傷害她的壞人,她的直覺總是這麼不講理又真實存在著。

這樣的善良與包容震撼了加西莫多傷痕累累的內心,加西莫多流下了一滴淚水,從今往後,加西莫多對艾絲梅拉達有了深刻的感激和難以言喻的嚮往。

弗羅洛從聖母院出來便見到這樣的景象,他停頓在原地許久,最終默不作聲地將盛滿涼水的杯子放在窗邊,不著痕跡地走回了大教堂。

弗羅洛和加西莫多的默契並沒有錯,他們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但卻都將自己在對方心裡的份量想得太過不重要,因而產生了單方面自以為是的誤會,他們的關係因默契與弗羅洛對自身的封閉產生了一道鴻溝。

加西莫多因為這件事開始重新學著思考是非對錯了,他也開始去認真看待弗羅洛以外的人,加西莫多總以為世人都厭惡他,但艾絲梅拉達的出現告訴了加西莫多他並非是眾人不屑一顧的垃圾,雖然他仍舊被市民不待見。

加西莫多崇拜著艾絲梅拉達的美麗,但弗羅洛卻迎來了人生最黑暗的時期。弗羅洛以為艾絲梅拉達是一道曙光,但這道光卻使他在迷茫中掙扎。無法貫徹自我信仰的人,無關生死榮辱都將會是場悲劇,弗羅洛現在著實不曉得自己究竟該如何前行了。

教廷迂腐不堪,弟弟約翰成天遊手好閒為非作歹,這些都已經不值得弗羅洛繼續傷心了,他想他應該是喜歡上了艾絲梅拉達,不僅僅只是尋常人所見的那雙異鄉人神秘的眼睛,輕快的舞姿,以及奔放爽朗的笑聲。

弗羅洛看見的是艾絲梅拉達超脫形體的美,並不是心靈的純淨美好,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完美,扣除掉艾絲梅拉達不入流的身份,她就像是天使一樣有著美貌及良善的心,這和弗羅洛以往所認知的吉普賽人完全不一致。

弗羅洛追求的就是這種真實純粹的情感抒發,艾絲梅拉達的燦爛像是永恆的日光一樣,就算偶爾飄下小雨,但依舊高掛空中,日復一日地自由快活著。

但弗羅洛沒有意識到他戀慕的是這些形象,他將這一切都歸咎在艾絲梅拉達的美麗上,並且開始自責著自己竟然遭受了慾望的控制,竟然會傾倒在女人的裙底下。

弗羅洛沒有認知到艾絲梅拉達就像尋常的小女孩一樣,並沒有什麼不同,只是漂亮了點。以往拘謹嚴厲的弗羅洛就連國王的女兒想參觀修院也果斷地拒絕了,他甚至從來不抬眼去看女人身體的曲線,遵從經文上的每一條戒律。

弗羅洛就在這些念頭之中折磨著自己,他逐漸背負了太多他自身所認為的罪惡,他的痛苦不斷加深,卻一點也阻止不了命運齒輪轉動的速度。越是痛苦,他就越發思念艾絲梅拉達,那個被他將所有美好冀望寄託在身上的少女。

但這一切都是錯誤的!

換作是他人,愛上了一個女人並沒有什麼不對,就算是身為神職人員,也能像聖母院的紅衣主教一樣私下養著情婦,但現今面臨問題的是克洛德弗羅洛,這個最拘謹保守的神父,他的神學告訴他,這是勝不過情慾的試探,哪怕在凡人看來,這些情感都是如此真實而明確。

對總是壓抑著七情六慾的弗羅洛而言,抑鬱即是愛的附屬品,而他的著迷也即將伴隨著瘋狂、沉淪及厄運的到來。

 

 

滴水之恩當湧泉以報,這是弗羅洛曾經教他的,加西莫多一直謹記於心。當時身為施暴者的加西莫多卻得到了艾絲梅拉達的諒解,杯水之恩讓加西莫多得到了存在感以及一種受尊重的幸福感。

加西莫多對於艾絲梅拉達產生出一種形同弗羅洛的感情,他崇拜著艾絲梅拉達的寬容與善良,加西莫多完全地接納了艾絲梅拉達,並且邀請她到聖母院的鐘樓上,告訴艾絲梅拉達這裡是他的一切,他的家、他的囚牢、他的故鄉及他的國度。

加西莫多沒有其他東西了,他擁有的這片高樓便是加西莫多的一切,他告訴艾絲梅拉達,只要她願意,這裡便是她家,能夠保護任何人不受侵擾。

「雖然見到你的容貌時,我還是會害怕,但是你讓我很開心。」艾絲梅拉達微笑著說,加西莫多知曉自己會嚇著她,始終沒膽向她邁進,一直躲在柱子後面的陰影下,端上杯水及糧食,然後躲得遠遠地,像是那些石像鬼一樣地守護著恩人。

加西莫多看起來是愛上艾絲梅拉達的男人之中最卑微的,但他也是最幸福的那人。相較於風流無情的皇家弓箭隊隊長菲比斯和壓抑陰鬱的聖母院副主教弗羅洛,加西莫多毫無顧忌地嚮往著艾絲梅拉達。加西莫多將艾絲梅拉達當作心中第二個偶像,但即便如此,在加西莫多的心底,艾絲梅拉達仍舊不比弗羅洛重要。

他們在鐘樓上相知,艾絲梅拉達理解了加西莫多的自卑與純真,而加西莫多也將艾絲梅拉達當做知交的密友,他們同樣擁有不堪的身世,這些遭遇的認同感與歸屬感讓他們擁有了更多交流。

追求愛情而盲目的艾絲梅拉達就如同尋常單純的小女孩一樣,沒有多加思考,心之所向即是英俊的軍官。在失去雙親,和一群流浪的吉普賽人陪同下長大,總是獨立自強的她,有朝一日卻受到了保護,這樣的遭遇怎能不讓她激動,那樣溫柔的英雄怎能讓她不動心。

但若是此時遇到危害,尋常女人總會幻想菲比斯這樣俊美的英雄來拯救自己,但艾絲梅拉達卻偏偏想到了醜陋的加西莫多,這樣不凡卻真誠的情感,是其他人所得不到的。加西莫多讓艾絲梅拉達得到了親切感,他們肯定會是好朋友。

在與人交流方面,加西莫多甚至比弗羅洛還要更加從容明白。只有付出自己的真心,才能得到別人真心,這可能會被對方傷得徹底,但像弗羅洛那樣總是和人保持距離,雖然能夠保護自己,卻注定永遠寂寞。所以加西莫多才能鼓起勇氣,帶著自己醜陋的容貌和艾絲梅拉達做朋友。

入夜之後,加西莫多已經在大鐘旁睡下了,艾絲梅拉達闔上的眼卻睜開了,她赤腳走下了鐘樓,站在大教堂前面,她看著高牆上的十字架和面前莊嚴華美的祭壇,開始跪下禱告著。

對於他們這些社會底層最低賤的人,走進教堂便是有罪,他們這些吉普賽人甚至被認為會使用來自惡魔的魔法。艾絲梅拉達跪下乞求聖母的原諒,身為異教徒的她,不管宗教的真假,信仰對她而言便是一種寄望,她期盼世上再無險惡,所有人都能安居樂業,不再有人受到傷害。

弗羅洛聽見了腳步聲,便推開了祈禱室的窗,他看見艾絲梅拉達絕美的容顏,聽見那金絲雀般的嗓音吐露出真誠慈善的禱告詞,弗羅洛確信了自己再也無法管束了自己的心了。

當他走在街上,便覺得路人紛紛朝他品頭論足,在背地裡指責他是背德的罪人。他越是壓抑,卻越發無法克制自己。「她會毀了我,她會毀了我。」弗羅洛低喃複誦著,像是著了魔一樣。

愛即是從所愛之人的幸福中得到快樂,但經書上沒有這麼寫過。

弗羅洛從來就沒有得到過愛,從小就離開父母身邊進入了神學院,身在宗教的殿堂裡,經文上所寫的交流卻不適用於和同儕交往,沒有一個人願意和陰鬱靦腆的他當朋友,宗教阻斷了弗羅洛所有的人際關係。

弟弟約翰只會讓他憂傷煩心,巴黎的信眾們都懼怕著他,沒有人告訴他何謂愛,就連指導神父也只是放下一本厚重的經書罷了。加西莫多對他有最深沉的忠愛,但兩人卻始終因為太過熟悉彼此而無法理解對方心中所想。讓弗羅洛明白愛的正當性實在太過勉強苛求了。

愛可以使人變得更加偉大,若是在神職人員身上,只要同流合汙,在這教廷腐敗的時代,有權有勢的聖母院副主教養幾個情婦一點問題也沒有,但當愛碰上克洛德弗羅洛,帶給他的就只有痛苦與毀滅了。

而如今,就連他所謂的宗教也背棄了他,弗羅洛的信仰逐漸隨著情感的爆炸而崩毀。

 

 

「菲比斯?」弗羅洛看見了隻身一人的皇家弓箭隊隊長,他前往的方向和皇宮相反,也絕非權貴所住的富人區。弗羅洛突然想起了吟遊詩人葛林果,弗羅洛承認他一開始聽見葛林果是艾絲梅拉達的丈夫時,有一瞬間起了妒意,但他很快地就向上主告罪了。

弗羅洛對葛林果並沒有敵意,雖然聽見他們只是名義夫妻便鬆懈了警戒,但更讓弗羅洛願意親近葛林果的原因不僅如此。當弗羅洛聽聞艾絲梅拉達將誤入奇蹟之殿的葛林果救出時,艾絲梅拉達在弗羅洛心中的形象又好上幾分了。

葛林果雖然現在是貧窮落魄的吟遊詩人,但涉獵眾多學識的弗羅洛洞悉了宗教的未來,像葛林果這樣的知識份子極有可能在將來成為權貴之一,身為大教堂的副主教,弗羅洛理當對他保持適當的親近。弗羅洛偶爾甚至會和葛林果交換學問心得,並且從葛林果那裏得到艾絲梅拉達生活的下層社會的消息。

葛林果這樣的存在是一種新興的威脅,一種將會得到勝利的威脅。但弗羅洛很清楚自己沒有力量阻止教廷的腐敗,他任由葛林果在聖母院周遭遊蕩正是一種投資的行為,而這個行為也是真實的寫照。

葛林果在聊天時告訴了弗羅洛,艾絲梅拉達深愛著救下他的皇家弓箭隊隊長菲比斯,弗羅洛聽見這段故事後,心情顯然變得很複雜,這個機會還是弗羅洛在幕後一手促成的。

因此,對於菲比斯這個人,弗羅洛總是會下意識地多了些關注,也曉得他有一名貴族少女未婚妻。對於艾絲梅拉達愛上菲比斯這樣花心的庸俗之人,弗羅洛心中便多了一絲厭惡,但這仍舊不減他對艾絲梅拉達的熱誠,雖然這其中有太多誤會與錯覺了。

弗羅洛穿上黑袍,戴正風帽,一路尾隨著菲比斯,直到快要接近貧民窟裡的酒店。弗羅洛感到相當詫異,以菲比斯的身份作為比對,菲比斯的道德卻如此薄弱。對於一名因愛情而盲目的少女,菲比斯竟然能無恥地將第一次約會的地方訂在愛之谷酒店裡,這甚至只是不入流的低階酒店,就掩人耳目的程度而言,還算得上出色。

弗羅洛第一次幹跟蹤這種事,就他那種古板性子,更不可能有人教他在這種情況下該怎麼做,書上也沒有前人寫下經驗心得。弗羅洛先是出聲嚇阻了菲比斯,讓對方停下腳步。

弗羅洛回憶著書中曾經見過的,惡人在下地獄前被心中良知所指正的場景。弗羅洛扮成了影子幽靈,他張開雙手,在昏暗的聖德尼街裡裝神弄鬼。菲比斯對於鬼鬼祟祟的人影先是感到驚奇,再來有些慍怒地離去了,一點也不受弗羅洛的恐嚇訓誡影響。

弗羅洛挫折了一會兒,但很快地就跟了上去,畢竟邏輯告訴他,跟著菲比斯就能看見艾絲梅拉達。弗羅洛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他看著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放蕩地在街上親密地接觸,弗羅洛低聲喊了句我的主,接著不再張望,立刻就跟進了愛之谷裡面。

「噹!」一把匕首落到了窗外,而弗羅洛看著他心中的天使此時和菲比斯摩娑著耳鬢,嘴裡吐出:「佔有我吧,如果這是我的命運。」弗羅洛的臉孔立刻扭曲了,他簡直不敢置信,艾絲梅拉達願意為這個猥瑣的小人付出生命,也要愛著他。

為了阻止菲比斯得到艾絲梅拉達,弗羅洛面無表情地拾起地上的匕首,這是艾絲梅拉達扔出來的,方才菲比斯將腰間這個阻礙兩人調情的利器交給了艾絲梅拉達,而艾絲梅拉達撫媚地扔到了窗外。

幾乎沒有思考,弗羅洛行兇了。

當炙熱的血液碰到他的指尖時,因憤怒和背叛感而失神的弗羅洛驚醒了,他嚇得鬆開手上的凶器,也不確認菲比斯的死活,就像隻受驚的野獸一般逃離這個混亂骯髒的地區了。

憎恨讓他盲目,弗羅洛的眼神還沒對上大教堂的十字架,卻率先看見了聖母院龜裂風化的外牆上,希臘文「安娜琪亞」這個字詞,意思即為命運。世間所有的人都被命運所主宰著,有人生下即是權貴,有人至死為止都糜爛在貧民窟中。

心煩意亂的弗羅洛回到了教堂一夜無眠,清晨時,他聽見教堂門口吟遊詩人又在唱誦著情歌,也不清楚是唱給誰聽,葛林果總是能如此陶醉於歌舞詩文中。

「和我談談佛羅倫斯的近況吧。」弗羅洛說,他的語氣平淡無奇,詩人放下手中的乾麵包,將麵包屑拍落在地,葛林果笑著說:「義大利的人們傳說著地球是圓的,在世界的盡頭還有另外一座大陸。南方的大船們也紛紛遠行,開闢前往東方印度的航道。」

「義大利宏偉的教堂會被但丁筆下的地獄取代,宗教的末日即將到來,現在的世界將會面臨一次巨大的分裂。」弗羅洛說,他將袖裡的贖罪券拿了出來,撕了粉碎,就落在自己的腳邊,聖母院的正前方。

「古登堡印刷了聖經,接下來不論詩詞還是傳單,每分每秒都有印刷物問世,世界地圖也將重新繪製。」葛林果語氣一頓,他露出了那個不羈的笑容,葛林果看著弗羅洛說:「就連神父的講詞也被印刷出來了。」

中世紀文藝復興帶來的革命思想正橫掃著巴黎,印刷術帶來的改變讓文學的地位節節攀升,高級神職人員們不再為了證明地位而建造宏偉輝煌的大教堂,渴望科學的人們抱著課本,教堂的訓誡則被他們拋諸腦後。

若是遵循著聖經的戒律,人人都有罪,以經文的標準來看,幾乎沒有人可以達到完人的境界。摧毀了宗教的不是邪惡的黑魔法,正是聖經,而人類將會殺死上帝。弗羅洛人性中本存的欲望從小就被扼殺了,但現在卻不斷的膨脹著,隨時都會從冰冷的祭壇上掙脫。

「老實說,之前的我一直認為你提到的命運主宰一切的說法太過年輕,但現在看來,不得不信服了。」弗羅洛說,他感嘆著人心的轉變比雨水滴落地面還快,而葛林果挑眉笑道:「這並不單單只是信服,女人都愛聽宿命論。例如:『在遇見你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錯誤的。』」

弗羅洛皺起了眉,他一向不喜歡這種輕浮的態度。但葛林果一般不隨意說出這種言辭,他更擅長用神秘又浪漫的詩歌來征服他心中的女神。弗羅洛有預感,這將會是最後一次他以高高在上的身份和葛林果對話了,這個有才華的詩人總該崛起的。

在這個輝煌世代,葛林果像隻白鴉一樣在教堂周圍盤旋低迴,已經不再是那個被權威壓迫思想的時代了,詩人與神父彼此潛移換位,葛林果用他的自信與笑貌來放肆宣揚著他對神權的大無謂。

「教堂已經三天沒有發出鐘響了。」葛林果說,而弗羅洛抬首望去,鐘樓依舊日復一日地處在高處,加西莫多因為得不到艾絲梅拉達的消息而憂傷,他也不再為了祝福新人而敲響最愛的瑪利亞大鐘,遑論其他兩個鐘。

鐘樓上的鐘有的為了保祐水手出海,有的為了叫醒整個巴黎,還有為了每個節日與安魂彌撒而敲響,但這些大鐘之中卻沒有為了加西莫多而敲響的。不論是什麼原因,加西莫多像是被忽略的存在一樣,但敲響這些鐘的人卻是加西莫多。

在艾絲梅拉達走後,每敲一次鐘,便像是往心頭刺一刀一樣,加西莫多很思念艾絲梅拉達。寂寞是心底有人卻見不得,這是加西莫多第一次感受到的事,加西莫多不敢想像有一天弗羅洛會離開自己,如果那一天到來了,加西莫多肯定會瘋魔的。

「葛林果,你的妻子現在人在哪?」弗羅洛問,換作平日,這個時間點上艾絲梅拉達總是在巴黎的大街小巷上穿梭奔跑,在廣場前唱歌起舞,做個無憂的街頭表演者。葛林果聳肩,他坦承道:「老實說,我並不清楚。」

弗羅洛皺眉,他又重複問了一次。葛林果拾起地上的詩卷,拿著那隻鵝毛筆沾了一點墨水,在紙上振筆疾書,書寫下了他的靈光一現的感嘆調。弗羅洛很有耐心地等到他停筆,並執著地等到了詩人的回答。

「她隻身一人被關在高聳的塔樓裡,總有自己克制力不夠,將這一切都怪罪到她和魔鬼身上的人。」葛林果意有所指地看向了不遠處巡邏著的皇家弓箭隊。葛林果將自己寫下的詩文捲起來收進懷裡,接著信步離開了巴黎的街道。

弗羅洛端著脊背看著葛林果遠去的背影沉思著,放蕩不羈的吟遊詩人像是沒有感受到那股視線一樣,從容自在地走進了他曾經酒醉誤入的奇蹟宮殿,他找到因為艾絲梅拉達的消失而愁眉苦臉的乞丐王克羅賓。

「艾絲梅拉達被關入了監獄。」詩人小心翼翼地說,他掃視了周遭確認是否有心懷不軌的人之後,立刻道:「如果你不去救出她,她將會被宮廷判處絞刑。」

「夠了,不用說了。」克羅賓方才疲憊嘆息的模樣立刻消失無蹤,他握住了他的匕首,周邊的吉普賽人們立刻看向他們的國王。不只有這些吉普賽人,法國的流浪漢儘管不同膚色也和他們站在一線,宮廷用權勢壓迫思想,流浪之餘就連覓食的過程也千辛萬苦,遑論在宮廷外圍談及是非與變革。

但正應了那句話——受迫之所在,力量之所在。

因為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再失去了,沒有什麼可以再被剝奪了,只剩下性命可以奮不顧身的一搏。這不僅僅只是為了同族的姑娘,而是在受到長期打壓之後的結局。

加西莫多待在聖母院的鐘樓上,看著艾絲梅拉達曾經躺過的那處地板,以及艾絲梅拉達曾經撫摸過的石像鬼雕像,加西莫多沉醉在一種難以自拔的情緒裡,自從在廣場上艾絲梅拉達端上了一杯水之後,加西莫多就覺得他們彼此有著密不可分的強烈聯繫。

加西莫多和艾絲梅拉達一樣是籠中鳥,艾絲梅拉達身在地下監獄,而加西莫多被困在這鐘樓之中;他們一樣是受辱的人,加西莫多的醜陋與艾絲梅拉達的血統害得他們被世人傷害。

加西莫多以為一切是在他們見到的那一瞬間結下的,卻不曉得他如此難過是因為藉由相思,讓他有更多時間去思考那天的每一個細節和艾絲梅拉達的每一個笑容,由這個當作契機,他更能將艾絲梅拉達當作自己重要的親近之人。

乞丐王克羅賓找上了加西莫多,這個艾絲梅拉達的好友。當加西莫多聽見了他們打算劫獄營救艾絲梅拉達時,加西莫多立刻義不容辭地加入了。

克洛德弗羅洛和一眾審判人員前來監獄,他們將要在這冰冷的陰詭地牢訟審艾絲梅拉達。弗羅洛身為在場最高級的副主教,他成了審判長。

「你被控刺傷皇家弓箭隊隊長菲比斯。」

「菲比斯沒死?」艾絲梅拉達又驚又喜,在地牢裡她變得蒼白憔悴,但一聽見心上人還好端端的便又活過來了。她哀求著:「拜託,請讓我見他一面。」

弗羅洛看見艾絲梅拉達的模樣立刻生出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噁心感,他感到詫異又怒火中燒,他並沒有告訴艾絲梅拉達向她提出告訴的人正是菲比斯,而是直接說:「你用骯髒的手段勾引他,進而行兇刺殺他,當時在場的只有你和他同床。」

克洛德弗羅洛不懂得示好,遑論人們最喜歡聽的甜言蜜語,弗羅洛自認愛上了艾絲梅拉達,但他卻從沒對艾絲梅拉達說過一句好話,給她一個好臉色看。但克洛德弗羅洛所付出的卻絕不比任何人還少。

弗羅洛的情感很單純,像團初生的炙烈火花一樣毫無雜質。這段日子以來他經歷了太多的痛苦與折磨,全都是自身人性與信仰的矛盾加諸予自己的,而當這些衝突達到了極致,便再也無法撲熄了。既然弗羅洛決定了要去愛一個人,那他便已經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了。

外人不會認同他的,一個神父竟然會有想要的東西,他在投身宗教的那一刻,就該將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天主,將自身掏成一個空殼子,容不下神以外的一粒沙。弗羅洛一直以來信仰的神,紅衣主教口中的神,就是這樣如同背後靈一樣地迫害他,每個獨處的時刻,克洛德弗羅洛總是強迫自己扼殺自己的人性,直到被自己的煎熬給反噬。

宗教泯滅人性,但人的力量終將殺死上帝。若是執意要遵從天主的意思,那便去吧,去他們口中的天堂,那裡不過僅有一片荒涼的土地罷了。

「那並不是我!我看見了一名魔鬼跟蹤著我——先生,你和他有些相似。」艾絲梅拉達匆匆走向前極力為自己辯白。弗羅洛聽見她的用詞後停頓了腳步一下,他那雙眼變得冰冷徬徨。

弗羅洛因為情感上的壓抑導致了他做出瘋狂的舉動,他失去了他引以為傲的理性和道德,看起來可憐又讓人同情,但這些絕對不會被人所接納。就在這樣反覆的折磨中,這樣的愛已經變成一種畸形扭曲的病態了。

喜歡上之後,就會想將對方的一切都握到手裡,這就是人性,但這樣的佔有欲若是太過了便是一種悲劇了。弗羅洛一直以來高貴的權勢地位在一瞬間傾頹,他背叛了心中的信仰,做出了他以前從來都不敢想像的無恥勾當,被艾絲梅拉達批評得毫無節操尊嚴。

一個是尊貴的副主教,一個是狼狽的階下囚,眾人一致認定艾絲梅拉達有罪,他們判處這名吉普賽異教徒行使巫術傷人。

弗羅洛轉身問罪:「你招不招認?」他眼裡泛著幽暗的鬼火,像是恨鐵不成鋼一樣,對於寧願做爛人情婦也要憎恨他的艾絲梅拉達產生了怒意。但艾絲梅拉達沒做過的事,自然不願意承認。

弗羅洛嘆息了一聲,他的聲色暗啞,他背負審判人員們的審視目光,依照規矩下令:「刑求。」這兩字被他像是要咬碎牙一樣地擠了出來,一旁躍躍欲試的人們立刻襲向了那名美麗的吉普賽少女,將她潔白腳底卻佈滿薄繭的嬌小雙腳塞進了刑具裡,虎鉗收緊了之後,艾絲梅拉達耐不住痛苦,便開口:「我承認——我愛他。」

「鬆開她的手腳。」弗羅洛近乎絕望地說,他接著下達了最終審判:「你招認了你施法誘惑菲比斯,被判批袍赤足走上廣場,被懸吊在絞刑架上。」

當人群散去,弗羅洛還待在地牢的陰影中,他拉下風帽,聽見了艾絲梅拉達向菲比斯求援,少女希望心心念念的王子能夠再次救自己一命。她的哭喊是那麼真誠有力,充滿著冀望與期盼,到了這個地步,艾絲梅拉達始終認為菲比斯還愛著自己,不願思考若是菲比斯真的平安無事,為何不來地牢探望她,為她道出一切真相。

克洛德弗羅洛發自內心為艾絲梅拉達感到悲傷,也為自己感到悲哀,他並不比艾絲梅拉達來得自由,他無助地陶醉在這份情感中,卻因為矛盾的無限悽苦而拒絕了所有人,他一心認為只有艾絲梅拉達的愛能拯救自己,卻不曉得自己將以往依靠全知全能的神的依賴心投射到自認為的艾絲梅拉達的完美上。

這樣強烈又令人惶恐的感情,伴隨著弗羅洛心中的糾結掙扎,毀掉了自身的一切。弗羅洛的愛催人致死,他對自己和艾絲梅拉達都殘忍,將兩人都逼到了極限,不容許任何一人有喘息的機會。直到如今,弗羅洛帶給艾絲梅拉達的仍舊只有痛惡與不幸。

弗羅洛向艾絲梅拉達說白了心中所想,他甚至保證能帶著艾絲梅拉達離開,將她交還給她的同族,但艾絲梅拉達卻不願意接受,她只等著一心所愛的弓箭隊長來拯救她。

但事實上,皇家弓箭隊隊長菲比斯早在接到艾絲梅拉達入獄後的消息時就決定放棄她了,比起艾絲梅拉達這樣低階的異族舞女,菲比斯更懂得去把握住貴族未婚妻百合的心,菲比斯和百合之間達成了協議,只要菲比斯同意殺死艾絲梅拉達,百合就願意和他相愛如初。

弗羅洛只奪走了艾絲梅拉達生存的的自由,但菲比斯卻徹頭徹尾地毀了艾絲梅拉達的心。歸根究柢,菲比斯只受了輕傷,他甚至已經可以駕馬在巴黎的街上巡邏了,但為了與貴族聯姻,他毅然地對艾絲梅拉達的性命撒手不管,那個願意將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自己的異族少女,在菲比斯看來只是個微不足道的玩物。

艾絲梅拉達決然地拒絕了菲比斯以外的任何人,但菲比斯至始至終只是在玩弄她的感情,菲比斯喜歡的只是她的皮囊罷了。

艾絲梅拉達每拒絕一次弗羅洛,伴隨著少女那些惡毒的咒罵,就像是往克洛德弗羅洛心口上刺一刀一樣,逐步將弗羅洛推進崩潰的淤旋之處,毀了這個尊貴高雅的神父。

加西莫多和弗羅洛對比起來是那麼不幸,醜陋貧窮之餘又愚笨,但加西莫多從一無所有到一無所有其實並沒有多大的難事,所以他可以在想清楚後毫無芥蒂地與艾絲梅拉達作伴,並且幸運地得到了她的同情與信任。

弗羅洛充滿不幸與矛盾的靈魂一直以來並不承認自己是個有七情六慾的人,他理當是最聖潔的神職人員,對於這樣爆炸般強烈的人性情感湧現之後,他像個幼稚的傻孩子一樣,邪惡地認為既然我得不到,那誰也別想得到,這樣單純傻氣的想法讓人覺得可悲又可憐。

地牢突然大亂了,克洛德弗羅洛戴上他的風帽,立刻走到外頭。所有牢房的門都被打開了,那些吉普賽人全都被釋放出來了。弗羅洛冷冷地瞥了一眼急跳腳的審判人員,弗羅洛沉默地領著那些人離開監獄,並且馬不停蹄地直奔教廷討救兵。

 

 

「這枚哨子給你,只要吹響哨子我就會立刻過來救你。」加西莫多救出了艾絲梅拉達,加西莫多將艾絲梅拉達安頓在鐘樓,由於神權至高,任何皇家的士兵都無法踏入這塊聖地一步,最適合提供給被窩藏的罪犯晝伏夜行。

加西莫多正是釋放吉普賽人的兇手,他領著乞丐王克羅賓,將他們的同伴的牢房通通都打開來,加西莫多成了吉普賽人們的好友。艾絲梅拉達相當感激他,但卻思念著菲比斯,就在這種放鬆與相思成病的情緒下累得沉沉睡去。

「你是不是夢見了你的王子呢?」加西莫多看著艾絲梅拉達甜美的睡容問,加西莫多轉過身去坐在他的大鐘旁。加西莫多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哀怨,命運是這麼強勢,即使不公平卻又讓人無法反駁。

菲比斯生來俊美又尊貴,哪怕披著人皮獸心,不用多做些什麼便能讓艾絲梅拉達切慕地眷戀著。弗羅洛口中的上帝究竟是只存於那冰冷的祭壇上,還是身在每個人心中?上帝對於供上獻金的三王與貧困的醜人待遇是否公平?越是這麼想,自卑便像藤蔓一樣不斷繁殖攀附於心中,扎實地包裹了加西莫多那顆脆弱又傷痕累累的心。

半夜時分,艾絲梅拉達醒了過來,她看見窗外的巴黎寧靜美好,就和上回來時鐘樓一樣,只是現在的她已經孑然一身。她不想死,她一點都不想死,她想繼續在巴黎的街上奔跑歡唱,在廣場前舞蹈,就算不富有又身份低賤,她也想要快樂地活著。

她想為了菲比斯活下去,她知道以菲比斯的身份不可能會迎娶她,但她的愛不求回報,她想自由地選擇如何活下去,沒有任何禁忌,她會愛著菲比斯,直到死亡將他們分離,艾絲梅拉達至始至終都愛著那個薄情漢。

清晨的呼聲讓艾絲梅拉達回過神來,她趴在窗台,看見了乞丐王克羅賓領著吉普賽人們襲擊聖母院,無家可歸的他們向教廷要求得到庇護權,而弗羅洛不動聲色地保持著高高在上的姿態,他下令讓身為王權代表的菲比斯鎮壓暴亂,像是在支使自己的棋子一樣自如。

「滾開!流浪漢!」菲比斯穿著閃著銀光的鎖子甲,他揮著弓箭驅逐著包圍聖母院的吉普賽人,艾絲梅拉達看見了她心心念念的王子,但來不及高興能見上一面便立刻轉移了目標——她看見克羅賓被推倒在地,那些軍隊毫不留情地攻擊他,艾絲梅拉達立刻跑下了樓,而睡眼惺忪的加西莫多也終於明白發生了大事,急匆匆地跟了過去。

艾絲梅拉達推開了擋在面前的人群,她直奔向克羅賓,奄奄一息的克羅賓躺在艾絲梅拉達懷裡,克羅賓伸出手撫摸著艾絲梅拉達的臉頰,氣若游絲地說:「艾絲梅拉達,你在這裡長大,請記住,這裡就是你的祖國。」艾絲梅拉達握住了那隻滑下去的手,但克羅賓卻再也沒了呼吸,艾絲梅拉達不再嚮往前去安達魯西亞的山林,她只想要克羅賓繼續活著。

艾絲梅拉達放下克羅賓,溫柔地伸手闔上克羅賓瞪大的雙眼,轉身看了一眼高聳莊嚴的十字架,那慈悲的聖母究竟在何處?這個國家究竟奪去了多少她的一切?

領袖的死亡讓所有吉普賽人們哀痛萬分,他們聲嘶力竭地吼叫著,但軍隊毫不留情地毆打著這些人,最後將他們給包圍起來驅逐出境。各個城門下群聚的非法移民們情緒沸騰地反抗,但刀劍無情,他們通通被驅逐離開巴黎。

菲比斯下馬走到廣場正中央,他毫不留情地說:「以國王之名,巴黎宮廷下令,艾絲梅拉達因為行使巫術,處以絞刑。」說完他便挽著未婚妻百合離開,連一個多餘的眼神也沒施捨給艾絲梅拉達。

絞架在廣場上搭起,艾絲梅拉達被押上刑檯,弗羅洛用異常溫柔的語氣詢問艾絲梅拉達是否願意同情他時,但心如死灰的艾絲梅拉達用平淡無奇的語氣說:「滾開,你這個殺人犯。」

弗羅洛預期中的話語傷人傷得透徹,雖然有預感卻仍舊渴望著艾絲梅拉達的回頭,這無情的命運就像是為了一而再再而三地毀了弗羅洛。弗羅洛壓低風帽走回聖母院,他走到祈禱室,推開窗看著艾絲梅拉達纖細的脖頸被套上繩索。

在冰冷無情的莊嚴祭壇下,克洛德弗羅洛覺得自己少了什麼東西,像是拼圖缺了其中一塊,任何一塊的拼圖對於整體的完成都極為重要,這陣子以來弗羅洛已經遺失了許多塊,只剩下堅固的外圍包裹著裡面的殘缺。

這一次,他又少了一塊——在胸膛中央偏左的部分。

到了最後,弗羅洛仍舊只得到了艾絲梅拉達的厭惡與痛恨,她甚至不願正眼看待這個神父了。

一直以來加西莫多沒有常人的主觀和善惡觀念,他只遵從弗羅洛帶來的一切,就連救出艾絲梅拉達和吉普賽人們也是因為單純地想幫助好友,而非對抗王權。

加西莫多找到了弗羅洛,他一直對弗羅洛抱持著幻想,認為他和祭壇上那些無情的死物不同,有著一顆能愛人的心。他跪下向弗羅洛求情,在場最尊貴的人便是弗羅洛,只要他點頭,菲比斯也不能隨便動手。

「加西莫多,收起你那自以為是的謙卑。是我親手把她交給劊子手的,因為她拒絕了我,黎明來到的那一刻她就會被絞死。」弗羅洛背對著加西莫多說,他雙手撐在低矮寬闊的窗台上,視線穿過艾絲梅拉達,看向遠方朦朧的清晨雲霧。

「什麼?弗羅洛你——」

黎明來得太快,當艾絲梅拉達腳下的木板被抽開時,她甚至沒有多掙扎便失去了意識。臉色鐵青的弗羅洛猝然地笑出一聲獰笑,此時他已經不再是那個神聖的神父了,他像是被魔鬼帶走了一樣無情。

弗羅洛的笑聲讓加西莫多的幻想徹底破滅,唯一的至交——艾絲梅拉達的死對加西莫多來說是莫大的刺激,加西莫多背叛了一直以來崇拜的偶像弗羅洛,加西莫多不再忠順,他們爆發了直接的衝突,加西莫多憤怒地將弗羅洛推下窗台,頭也不回地下樓衝向刑檯,長期的自卑與壓抑容易讓人變得偏激瘋狂,而加西莫多就是最好的寫照。

「把她還給我!」加西莫多被行刑人員阻止行動,不過確認了艾絲梅拉達的死亡之後,那些軍隊便撒手離開了,將艾絲梅拉達的遺體留給加西莫多。

加西莫多抱著艾絲梅拉達痛哭著,他最大的不幸並不是因為自己是醜陋的怪物,而是他有著一顆赤誠的心,而這顆心現在第一次這麼痛過,比被火燒灼還要更加疼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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