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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看那天上的飛鳥、也不種、也不收、也不積蓄在倉裡,你們的天父尚且養活他.你們不比飛鳥貴重得多麼。所以請別輕易地落淚。」他對著慟哭的老婦人說,這名可憐的老婦人剛失去了一隻每日為她下蛋的老母雞。
 
「噢,年輕的牧師,你怎麼可能懂得我心中的痛苦?牠不只是一隻下蛋的母雞,牠還是我回憶中無可取代的寶貝,牠陪著我長達了七年了!」
 
「年輕的牧師,當你老去之時,你就會明白,如果連僅剩的回憶都將被奪走,那麼我寧可信仰撒旦!」
 


「不,我敬愛的夫人,妳不該為了一隻年邁的老母雞而背棄妳的神,妳的神愛妳,就如妳同樣也愛著妳的神。」
 
「走吧,走吧!牧師,當你心中有真情,你就會發現這世界上的一切不是說遺棄就能遺棄的。」
 
無奈的牧師將握在手裡的十字架項鍊掛回脖子上,隨後他信步走進了市街的紅心酒吧。
 
「海恩!我在這!」黑髮的少年正靠在吧檯邊上,他立刻就發現了愁眉苦臉的年輕牧師,他向牧師揮著手,隨後他習慣地先嘲諷地笑了一聲之後才開口問:「傳道又不順利嗎?」
 
「嗯——」牧師的表情略帶困惑,並不如以往一樣單純只是不順遂的苦惱,更像是在懷疑些什麼。
 
「怎麼了?」少年好奇地彎腰將手臂擱在牧師的肩上,而牧師沉思一會後說出了他的結論。
 
「他們心底都有神,但那個神和我從經書上看見的神並不一樣,每個人的神形象都有所出入。他們的神更像是他們內心自身的情感投射,所以經文裡面的神不是他們想要的神。」
 
「……吃蛋糕,剛出爐的。」黑髮的少年隨手塞了一塊蛋糕到牧師嘴裡,然後自己又喝了半杯的咖啡,為了避免手抖的症狀出現,黑髮少年從來都不飲酒,這是為了職業所做出的犧牲。
 
牧師吃完那塊蛋糕後,正要開口少年又拿了一塊蛋糕想要堵他的嘴,牧師立刻皺眉躲開來,牧師說:「我不餓。」
 
「我知道你不餓,你真不該當牧師的,你更該去做個詩人或是那什麼攝影師之類的,你太天真了,海恩。」
 
「我才不天真,天真的話怎麼可能能在那個虛偽的教會待滿兩年。」牧師不滿地抗議,隨後又說:「我確實不想當牧師,雖然我愛我的神,但不見得就一定要當牧師,規矩那麼多,但真的有實際用處嗎?」
 
「我的任務應該是要榮耀我的神,而不是老是聽人告解偷情、偷竊、不敬……那些都太負能量了。還不如我去照顧孤兒們來的有意義。」
 
黑髮的少年摘下頭上那頂斑點毛帽,像是轉籃球一樣地轉著帽子,隨後說了聲:「教會不存在了,你也就不用回去了。」
 
「不可能,教會那麼堅固,而且到處都有人,所以引起地震或放火都行不通。」
 
「喔,我的神啊,你還真有這打算?燒了教堂你也準備被絞死吧,老兄。」
 
牧師無奈地點了杯清茶,但少年卻在此時又開口了:「在幾百海哩外,歐洲可不平靜。」
 
「嗯?」
 
「別整日只活在這個小村莊,你的神既然那麼萬能,就必須看到全世界。」
 
「發生什麼事了嗎?」
 
「要開戰了。不是你以為的小打小鬧還是什麼無聊的百年戰爭,規模更大,各國會投入更多,我也被徵招當軍醫了,後來我搞了張傷殘證明,並且告訴那個傢伙我的姓氏,如果這樣他還樂意招我入營,那他們就得先為自己寫份遺書。」
 
「噢!戴維,你太囂張了。那可是國家的命令。」
 
「讓那見鬼的命令吃屎去吧,這個村莊是這麼偏僻,他們要戰便戰,不戰時壓根也不在乎這個村莊是死是活,醫院裡我的病人還沒死光,目前輪不到我出場的。」
 
牧師突然笑了起來,少年則說:「繼續當你的小牧師吧,學會尸位素餐你會快樂些。」
 
「哎!我還沒脫下牧師袍呢,你快些向神道歉吧!」牧師笑著回應,而少年朝牧師伸出他那雙好看的手,少年從四歲開始學琴之後就再也沒停止過練習,雖然現在更多時候那雙手用在剖開人的頭顱。
 
少年伸手握住牧師的十字架項鍊,然後用力扯下。
 
「我操——修養、氣度。」爆了一半粗口的牧師立刻轉正語氣,少年從口袋拿出一枚黑金色的素面戒指,將它套進那個十字架項鍊的繩子裡,隨後扔回牧師手上。
 
「這就當作我給神的獻禮的,走,我要去教堂告解了。」
 
「嗯,其實你知道的,不一定要在教堂告解,那是天主教徒的作法,只要朝天呼喊幾聲讓神原諒你就行了。」牧師聳肩,雖然總有不少信徒非要拉著他告解,比起空氣,對一個活人說出來會讓他們心裡好過些。
 
「這是戴維大人的一點小請求,我需要一個寧靜明亮的空間,如果你不願帶我進教堂,停屍間我也是可以接受的。」少年微笑著說。
 
「……教堂,就教堂。」
 
後來少年對站在十字架下的牧師告解了三件事。
 
有五個病人因為被他打開過腦子後再也沒有醒過來了,雖然本來就快死了。
 
他愛上了不該愛的人。
 
他藏起了一個小女孩,就在村莊外圍。
 
聽完後,海恩只是淡淡地說:「主會赦免你的。」
 
「那麼,牧師可願意赦免我?」
 
「去做你認為該做的事,只要是正確的事我便不會阻攔你。」
 
少年若有所思地看著牧師的微笑應聲:「是嘛——」
 
但後來牧師錯過了在夜裡又獨自一人來到教堂的少年。
 
黑夜裡的教堂只點了幾盞燈,少年看著十字架良久,他開口。
 
「我願意,阿們。」
 
二十五年之後,海恩別過他的心理醫師克禮安之後的一周,他在自己的衣櫥底下又找到了一本金色的筆記本,那不是海恩的筆跡,和黑白筆記本的筆跡完全不一樣,金色筆記本裡面的筆跡時而端正時而龍飛鳳舞,其想表達的意涵海恩不明白。
 
「八月十七日 從窗戶可以看到海恩站在街邊傳道,一群人圍著他,看嘴型像是在唸啟示錄。」
 
「八月十八日 鬱悶的海恩喝了個爛醉(實際上也許他是酒量太差,畢竟他只喝了一杯。),為了避免被人認出來,我把他的牧師袍脫了,用大衣把他包起來扔回他家裡去了。」
 
「八月十九日 海恩把他的吐司烤焦了,於是我把我的三明治給了他,裡面我偷放了三顆酸野梅,呵呵。」
 
「八月二十日 我和老頭在森林打獵時,透過瞄準鏡看見一個女孩,差點就忍不住按下板機了,真像是怪物。」
 
「八月二十一日 她好像感染了城裡的傳染病,這樣的孤兒扔回森林可能在病死前就被狼吃了。」
 
「八月二十二日 她能成為我的工具,如果比政府還要更早研究出疫苗——不,更賺錢的是已發作病患的解毒劑。」
 
「X月X日 我想我的死期不遠了,肌肉腦的愚民根本不用擔心他們會遭受感染的,他們的愚昧本身就足以致死。到底怎麼會有人以為把爛掉的部分切掉就能救好他的腿?」
 
「X月X日 真遺憾沒能騙走海恩,他不該留在這個村子的。」
 
「十二月二十五日 那群原蟲腦已經到門外了,地下室的鐵門撐不了多久了,可是培養皿上的菌已經快長好了,該死!只要再給我一點時間就能完——」
 
海恩顫抖的手翻開下一頁,後頭全數都是空白頁,但最底頁卻夾了一張從經文上撕下來的紙條,能看清的最後一句是:「愛是永不止息。」
 
海恩已經許多年沒戴上十字架項鍊,但他始終戴著那枚戒指。海恩拿下那枚戒指,除了海恩親手刻上的D字,用打火機燒過後,裡面的內圈有一層顏料剝落了,上面刻著Hein。
 
「戴維——」
 
他的哭泣聲迴盪在客廳,久久不能平靜。
 
『Love never fails.』
 
「Till death do us part.」
 
     明日,他會再一次忘記戴維,也會再一次認識戴維。就像他始終不會忘記戴上那枚戒指一樣。

  (下篇)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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