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瑞禮屋位於遊廓內,而遊廓則像是一座城堡一樣,四周被十米寬的壕溝給包圍,要想離開遊廓只能通過審查嚴謹的大門。這些規矩是為了阻止遊女們脫逃才設下的,所以想前往平民居住的城鎮辦事,瑞禮屋的女人們一般都是委託保鑣代為執行。

 

「我要有蝴蝶的髮簪,最好是金色的!」

 

「知道了。」居合將項目寫在一張白絹上,在這個時代紙是非常昂貴不實際的,用這種廉價的墨水寫在布上,回頭還能洗乾淨繼續用。居合將錢和布收進懷裡,正要出門時,雛菊急急忙忙地從二樓跑下來。

 

「居合先生!請等一下!」雛菊氣喘吁吁地說,她將一個小布包交到居合手中,羞赧地說:「如果您在主街的鋪上看到《東海道中膝栗毛》的圖畫,請幫我買一張。」

 

「好,在下記住了。」當居合要走向大門時,卻被攔下來了。居合很快地就認出對方來了,那是一位相當出名的遊女,叫做純子,和居合相識。

 

「純子小姐。」居合平常地和對方打招呼。純子將居合拉到旁邊的街巷裡,白日的遊廓外並沒有多少人走動。

 

「你還會回來嗎?」純子問,她坐在走廊上,並且替居合倒了一杯酒。

 

「當然,在下只是去一趟鎮上,日落前就會回來。」居合坐在她的身邊,姿態相當自在。

 

「我不是問這個。」純子說,她咬牙問:「我聽說了,小松藩主會為桃世太夫贖身。」居合聽完後沒有反駁也沒有承認,他並不是那種會與旁人說些流言蜚語的類型。

 

「居合,看著我。」純子說,她身為遊女中的花魁,容貌就和地位一樣不同凡響,那雙美艷的杏眼像是能勾人魂魄一樣。她伸手撫上居合的左臉,指尖就剛好搭在對方的耳際。

 

「純子小姐。」居合握住了純子的手腕,他說:「我並不是你的客人。」居合一直都只把純子當作朋友看待,畢竟他們就生活在附近,而且純子坦承大方的個性也相當討人喜歡。

 

「我就知道你瞧不起我。」純子說,她雖然還掛著笑容,但聲音卻不是那一回事了。

 

「不,我——」居合還沒開口便被純子打斷,她說:「別反駁我的話,我才不管你是不是真的覺得我是賤人,你們這些人太美好了,就讓我相信你其實有瞧不起人的缺點好了。」

 

「桃世身為太夫所以腰結能夠綁在身前,而我的腰結能綁在身前則是因為我是遊女。居合,她能等到被權貴贖身,而我就只能等著被丟進投入寺,任由烏鴉野狗啃食腐肉。」

 

居合覺得對方今天真的有些太不對勁了,他所了解的純子是個同樣喜歡吃西瓜,聊得來的普通女人。可現下的純子卻不一樣,就好像是展露了居合所不認識的另一面。

 

純子再怎麼開朗坦蕩,她仍舊是這遊廓裡的金魚,沒了男人的賞金就不能呼吸。是一條一無所有,生命週期越發短暫的魚。純子的身體甚至不屬於自己,只是大店老闆娘的賺錢工具,唯一屬於她的就只剩下勾引男人的伎倆了。

 

良久,純子冷靜下來了,她笑著說:「今天是我錯了,我們從來就不是一路人,是我放肆了。」看起來就像是方才那樣慌亂的表現不曾發生,她讓居合將這一切歸類成宿醉的後遺症。

 

但居合卻隱約感覺到了純子肯定不好過,花魁不過就是高級遊女,依然還是他人玩物,而純子在懼怕她自己等不到一個願意為她贖身的男人,她恐懼自己會逐漸凋零在囚籠之中,就和大部分遊女一樣。

 

於是她用了最後一絲力氣向居合求助,因為她清楚居合並不把她當作商品,而是活人看待。然而他們彼此都清楚,這只是純子的瘋話罷了,這條花街沒有止盡,遊廓的大門永遠都不會為了遊女而開,居合也沒有權力帶走她。

 

離開遊廓走向鎮上時,居合不禁回想方才友人的樣子,純子是居合見過最為自在奔放的女人了,她一點都不避諱他人看法,甚至和巡邏中的居合坦言她愛男人也熱愛自己的青春。

 

純子是個喜歡記仇的女人,不同於其他女人的一點在於她會坦白,並且不顧自己的身份,旦凡有情人背叛她去找了其他遊女,純子絕對不會輕易饒過對方。按照規矩是賠錢或讓所屬屋的保鑣毒打一頓,而純子總能鬧到對方終生再也入不得遊廓。

 

這樣一個女人光聽風評肯定會被認為是蛇蠍毒婦,但純子卻能穩當地佔據花魁之位,她保有少女的純真美麗,一個轉身一個輕吻都像是初次接觸一樣甜美可人,引了不少男人為她趨之若鶩,只是隔日清晨他們便各不相認了。

 

純子曾經在酒後告訴他,自己做了一個夢,一個就算曾為妓女也能活得頂天立地的桃花源,她就住在那個美好的桃花源裡。不怕危險,只渴求得到被愛的資格。

 

遊廓的女人都清楚,男人口裡的愛情信不得,但越是更加清楚,內心也會更加嚮往彼此之間互相思慕的純粹情感,因此私奔殉情的遊女大有人在,而她們的下場自然是不用說明的慘澹。

 

「小哥,對這些圖有興趣嗎?」居合回過神來,他按照白絹上面所寫的內容說:「請有《東海道中膝栗毛》的圖畫嗎?」

 

「有,這兩張就是了。」老闆指著右下方的兩個格子說。「請給我一張。」居合將交代他的最後一項物品買完,臨走前居合好奇地問了老闆:「對了,《東海道中膝栗毛》是什麼樣的故事?」

 

老闆並沒有仔細看過裡面的內容,但也聽了不少人談論過,他回答居合:「是兩個男人一起旅行的故事,內容挺有趣的,就連小孩子也很喜歡看。」

 

 

瑞禮屋內,桃世跪坐在宴客廳中,她即使心有慍意也不敢造次,雖然她身為遊廓女子的至高點,但終究還是只能在男人面前下跪。在這個時代背景下,所有人的性命都被當權者握在手中。

 

「桃世,沒想到你會淪落到這種地方。」河鰭藩主說,他的身形肥胖臃腫,但如豆般的雙眼卻凹陷在眼光中。他大笑了幾聲,也不清楚在是嘲笑些什麼,河鰭招來了他的手下,兩箱裝滿金幣的箱子被傾倒在桃世面前。

 

「老闆,我要贖她。」河鰭說,他無視了遊廓的規矩,道:「她本來就該成為我的妻子。」

 

老闆正在躊躇該如何是好,居合讓瑞禮屋的保鑣們和河鰭的人一起待在外面,居合不冷不熱地說:「請您離開,小松大人已經在今夜包下瑞禮屋了。」

 

雖然如此,但居合卻相當戒備河鰭身後的人,他不曾聽聞那名長髮劍客的名號,但從河鰭只讓他一人做隨從以及那人的氣場看來,絕對是一名超乎尋常劍客身手的劍豪。

 

尤其是對方腰間的長刀,讓居合不得不多留心。只是不論遭遇何種強敵,武士道的精隨便是醉心於死,若是以評估來決定強弱,那世人大可不必進行決鬥,正因為勝負在決鬥前難以定論,所以決鬥才會令世人如此心神嚮往。

 

會因輸贏而拒戰的人並沒有成為武士的資格,那不過就是揹了把長刀的膽怯之人罷了,武士唯有放手一搏才能真正扭轉乾坤。而現在居合有著需要守護的人,自然不可能躲在拉門之後。

 

河鰭冷冷地瞥了一眼居合,語帶嘲諷地說:「我還想著膽敢對我吠叫的人是誰,原來是條喪家犬。」居合沒有改變態度和主意,他不在乎瑞禮屋的老闆怎麼想的,他只清楚自己得保護柴田家的少主人。

 

「這裡在吵什麼?」小松和他的手下走入瑞禮屋內便見到保鑣們全聚在門口。他很快就理解事情經過了,並且走到桃世身旁朝河鰭說:「您請回吧。」

 

「桃世,你難道想選擇這個男人?」河鰭瞪視著小松說,雖然小松比河鰭年輕許多,但卻沒有絲毫畏懼之意,而他身旁的桃世更是如此。小松在身旁讓桃世更加安心,她道:「柴田家的未來可不是兩箱金幣就能解決的,河鰭藩主請回吧。」

 

「你別忘了,柴田家早就已經不在了,柴田藩主曾經的領地也在我手中。你難道不想要了嗎?」

 

小松立刻回應:「陛下只是讓河鰭藩主暫為保管,那塊地的主人仍舊不是你。」

 

「桃世,你聽清楚,你身旁這個軟弱的男人只是想利用你,得到那塊地。」河鰭說,雖然柴田家的地已經被他治理五年,但終究不歸化在河鰭家名下,若是能與桃世成親,那塊地才真正是河鰭的所有物。

 

但如果桃世與小松成親,這就代表那塊地將成為小松的所有物。不管是地位、錢財還是桃世,河鰭一點都不想輸給眼前的年輕政敵。

 

「河鰭藩主,請您自重,這番狂言我便當作沒聽說過。」桃世回應,她寧死也不會嫁給面前的殺父仇人,河鰭為了奪去柴田家的家產,才陷柴田藩主於不義,這樣的夫君桃世絕對不會接受。

 

河鰭一時拉不下臉,他堂堂一方大藩主怎麼能當眾被遊廓女子數落,他立刻向前邁步,但當河鰭想抽刀時,居合立刻擋在小松和桃世面前,而外頭的三方保鑣們也各自劍拔弩張。

 

「河鰭藩主,今夜的瑞禮屋並不歡迎您。」居合說,在這個距離內他隨時可以取走仇人性命,然而一直站在河鰭身後的那名長髮劍客卻成為一個險要的危機,居合沒有把握能夠安然保護住身後的兩人。

 

「你這個無禮的不法狂徒!就憑你也敢插話,閃光,斬了他!」河鰭朝身後的長髮劍客吼著,河鰭當然清楚居合的劍藝絕非他這等領受道傳承的諸侯可以匹敵的,所幸他招攬到了一位無名劍豪。

 

「我只負責保護你。若是要斬人得額外收費兩萬石。」閃光平淡地說,而所有人一聽這數目便睜目結舌了,兩萬石絕非小數目,這可是河鰭家俸祿的一半。

 

「你可以自行斬了他,但若是我動手,除了官衙會對我進行追捕以外,其他藩主也不會再選擇用我。這是我買斷的價錢,你自己看著辦。」閃光說的是公道價,但在不清楚他技術的外人聽來卻有著一股刁難的意味在,倘若閃光此時不動手,那河鰭便會失了面子,這時候提價幾乎是趁火打劫。

 

小松長年在官場上輾轉,自然清楚現在的情況多麼不利於河鰭。最後,小松起身抽出了腰間的太刀,對居合喝斥道:「還不快向河鰭藩主下跪。」

 

若是平日小松有任何要求,居合定然沒有二話地答應,但要他向仇人下跪絕非易事。可惜這時場面不容居合拒絕,居合下跪以後,小松便舉刀朝居合的腦袋揮下。

 

「在下叩謝河鰭大人不殺之恩。」居合咬牙切齒,幾乎殺紅了眼說。

 

「河鰭藩主,希望您能不計較今日所發生的一切。」小松說,他將長刀收回鞘中,並且將手中握著的一束髮髻扔到河鰭面前的地上,算是給河鰭一個台階下了。河鰭縱然惱怒,但也沒失去理智,只是過了今夜,要想奪回桃世便是難上加難了。

 

人群散去以後,散髮的居合自然也關上了拉門,留給小松和桃世兩人空間。「隊長。」五島和陽地他們走了過來,而居合只是平淡地朝他們說:「去做你們該做的事,這裡沒事了。」今日這番屈辱並不比這五年來還要好過,居合將這一切全都牢牢記於心中。

 

居合並不怨小松,在這個大時代之下,所有人的性命都不是自己的,上頭的人要你死,你只能心甘情願地去死;若是他看得起你,讓你留有一份尊嚴,你便能切腹自殺。

 

居合繼續留守在屋外的長廊,保護著屋內的人。庭院裡相當靜寂,角落那株松樹也沒落下一根針葉。大概過了三刻鐘,拉門被打開了,小松一走出來居合立刻朝他行禮。

 

「居合,你愛桃世嗎?」小松抽著長煙問,居合一眼就認出那支煙干的型號和桃世的一模一樣,只是抽的菸草味道並不相同。「在下不敢。」居合說,他不敢,也未曾想過。小松落坐在柱子邊,正對著那株修剪得當的松樹。

 

小松說:「若是柴田家還安在,今年應該就是你們成親的時候了。」然而居合依舊一板一眼地回應:「桃世小姐身分尊貴,居合確實從未妄想過。」

 

「柴田藩主膝下無男子,他定然會將柴田家傳於你。而現在我這隻橫空出世的偷腥貓將你的一切都收於囊內了。你敢說你不恨我?」小松笑著問,他並沒有挑釁的意味,只是想看看這名面惡心善的少年會如何回應。

 

「居合生於武士別無他想,只求能夠守住家業,除此之外一切聽天由命。」

 

「好,說的好。」小松開朗地笑出聲來,他朝院子裡呼了一口白煙,道:「居合,我的家名是中御門,我不叫作小松,我叫松木。」

 

「在下謹記。」居合回答,然而松木今日像是特別有興致與居合說話似地,松木問:「居合,你會覺得我利用桃世得到藩地可惡嗎?」

 

「在下直言不厭惡卻也覺得不可取。在下只求松木大人善待少主。」居合回應,「居合,人與人之間這樣相互利用的關係不好嗎?」松木問,松木從一出生便活在勾心鬥角的世界裡,他身旁沒有任何一人是不想利用他的,包括想向河鰭復仇的桃世。

 

「雖然我與你年齡相仿,沒資格在私事上教訓你。但我希望你記住,相互利用並沒有不好。這種關係比遊廓中男盜女娼口裡的誓言還要更加穩固,心心相印的兩人除了飄渺的戀愛以外,還能給予對方實際的價值,這難道不值得高興嗎?」

 

「努力成為配得上重要之人的武士,這就是我的信念。」松木說,他甚至向居合提出邀請:「居合,請你成為我的家臣吧。幕府並沒有讓你接受仕官御構的懲罰,你將回歸你應有的身份,而且也能夠陪伴在你的少主身旁。」

 

「請恕在下拒絕,就算復藩已無可能,在下也不事二主。居合這一生都不會背叛養育自己的柴田大人。」

 

「柴田藩主已經不在世了。既然你都放心將桃世公主交付予我,你這樣自我流放是何必呢?」松木想再多說,但居合起身朝他行禮。居合道:「松木大人對於居合的恩澤,在下沒齒難忘,若有朝一日需要在下的力量,居合定然會為松木大人赴湯蹈火。」

 

「我知道了。」雖然嘆息無法將能人留在城內,但松木仍舊為居合的忠義之心感到敬佩,居合願意為松木所用,但卻不領俸祿,只為了一直掛有柴田家的家名。若是有人能將居合收編於門下,那人得是什麼樣尊高不凡的存在?

 

「你把我留下來做什麼?」閃光抱著愛刀靠在一樓的樓梯邊,而松木走下樓笑著說:「身為新家,和那些老傢伙比起來,我手上缺乏有能之士。」

 

「你的財力並不足以輾壓河鰭。」閃光回應,他當然清楚這些大名的身家。河鰭買他做保鑣的金額可不是松木一時就能拿出來的數字。

 

「可是你留下來了。」松木道,他在閃光臨行前讓他留下來,表示自己有話要說。「我清楚你來到這座富庶的城鎮是想做什麼。」松木說,他並沒有提出誘人的條件,而是將話挑明:「河鰭可以給你想要的地位,但我能給你其他人不能給的自由。我不需要你在我身旁跟前顧後,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壯大松木家的名聲。」

 

「浪人之中不乏正義之士,但更多的是一群作亂的烏合之眾,我給你掃蕩害蟲的權限,你儘管發揮你的實力。我想這就是你需要的。」

 

閃光闔上了眼,最終回答:「成交。」

 

 

TBC.

arrow
arrow

    豬籠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