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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遊街了!」

 

原子武士第一次見到那名少年劍客是在人擠人的花街上,這個看似和平實則戰亂四起的時代相較於男人,女人為數不多,尤其是漂亮的女人更是稀少,於是便有了遊廓的存在,而現下花魁道中的隊伍一路綿延到視線所及之外。

 

那些財力不厚的男人也就這個時候能一睹太夫風采,就連女人也相當好奇,而走在最前頭的太夫在原子武士看來確實是不可多得的美豔。太夫踩著相當高的桐木製重木屐,個頭幾乎和身後打傘的男人一樣高,而太夫身上負重起碼也得有二十公斤的服飾,隊伍移動的速度相當緩慢。

 

桃世太夫踩著外八步伐,這起碼得花上三年的訓練時間,她的手搭在身側提著定紋燈籠的男人右肩上,兩名十歲的禿提著她的行李走在花魁身前。

 

「真的好漂亮!」路邊的男人們品頭論足著,然而他們只能佇立在原地看著太夫遠去,畢竟指名桃世太夫前去揚屋的另有其人。桃世太夫美歸美,但也就只是個飄渺的念想,對他們這些男人而言,還是後頭的新造較有親切感。

 

新造尚年幼,還不能接客,但幾名姑娘已經有了雛型了,來日定是美人胚子,這讓那些男人們開始有了期待。但原子武士對於這些小女孩並沒有興趣,他反倒注意到了新造們身後的保鑣們,那些保鑣裡頭有個特別顯眼的年輕面孔。

 

「那個少年是誰?」原子武士問了身邊的路人,能出任花魁道中的保鑣絕非等閒之輩,一般都由有點年紀且名聲遠播的武士擔當,而那名少年不但看起來相較年輕,甚至還走在護衛隊伍最前頭,相當引人注目。

 

「你是問居合先生?」旁邊的路人立刻打量了原子武士全身上下,這才發覺原子武士絕對是個外地人,還是從偏遠鄉下來的武士。這人充滿優越感地說:「他是我們這裡劍術最好的傢伙,雖然現在是個無名浪人,但絕對和那些敗壞社會風紀的狐群狗黨截然不同。」

 

「他原先侍奉的柴田藩主受人誣陷而被賜死,為了確保主君血脈不會斷絕,他便在遊廓苟活,只為了將少主撫養成人。」路人說地相當驕傲,原子武士也不曉得他在高興些什麼,好似與居合相當熟悉。

 

「原來是武家出身的武士,怪不得我覺得他的氣質和你們不一樣。」原子武士呢喃,而他也不在乎周邊浪人聽見之後投來的惡意目光,原子武士問那路人:「你好像和他挺熟的,你叫什麼名字?」

 

「在下不才,飛空一流的丘舞太刀。」丘舞太刀居高臨下地看著原子武士說,而原子武士點了點頭,回應:「我叫原子武士,從鎮西來的,沒有門派。對了,你給我指一間好一點的酒店吧,我對這裡不熟。」

 

丘舞太刀相當詫異,他問:「大叔,你好歹也是武士吧?沒聽過我的劍豪之名嗎?」但他想了想,對方就連居合也不認識了,便妥協地說:「走吧,我帶你去一間名店,你說話的口氣也別這麼老土,這裡的浪人團夥都很暴躁排外的。」

 

「我才不是大叔,我只有三十七歲。」原子武士說,便隨著丘舞太刀離開這條大街了。

 

 

大店瑞禮屋內,桃世太夫正呼出一口長煙,一桿煙管被她倒扣在杯中,濺出了幾星花火和餘燼,蒔繪雕金的髮飾則拆下來留在一旁的矮櫃上。

 

「居合先生。」跪守在門外的少女攏起相當長的振袖,對瑞禮屋的保鑣隊長行禮。而居合自然也回禮說聲:「雛菊小姐。」

 

「姐姐已經在室內了,告辭。」舞妓少女起身走遠,而居合這才說聲:「失禮了。」便開門入內。

 

「居合先生,今天辛苦了。」桃世側身回頭,白皙的後頸在月光折反下更加白亮,那雙新月般的紅眉微微揚起,對於面前的絕代風華,居合也不禁低下頭來。

 

「不,一點也不辛苦,這是在下的職責所在。」

 

桃世早已習慣了居合的拘謹和正經,但她仍舊笑著說:「居合先生,這時候只要回答一聲彼此彼此就行了,太正式會沒有女人緣哦。」居合僵硬地點頭附和,說實在,以他的身份並沒有資格和桃世相見,但桃世卻毫不在乎,始終和成為藝妓前一樣親切。

 

今日指名桃世前往揚屋的便是一位大名家,是叫作小松的大藩主,他在今日之前便已經砸了不少重金,只為了能見到桃世一面,而桃世能夠自由選擇要留下還是掉頭走人,這一次,桃世選擇留下了。

 

「居合先生,您覺得小松大人如何呢?」桃世問,她重新燃起了煙杆裡的菸草,吞雲吐霧了一番。

 

「小松大人家世雖為新家,但實力和財力同樣相當雄厚,而且威名在外。其人性情溫和風雅,和桃世小姐這樣聞名天下的才女站在一起,非常相襯。」居合如實說。桃世低下頭像是在思量著什麼一樣,居合猜不透人心,但他仍舊關切面前這名成年不久的女人。

 

良久,桃世笑著說:「居合先生和小松大人年紀相仿,眼光肯定也差不多。居合先生覺得桃世下次與小松大人會面,該穿哪一套禮服才好?」居合順著桃世的目光看去,房內靠壁的衣架分別都套著華美艷麗的和服,那些衣架下方還擺著精雕的黑木盒,顯然是配套的首飾。

 

「依在下淺見,黑色那套很合適。」居合說。這些和服每套都價值連城,最便宜的也要價數百萬,不過光是想見上太夫一面就得花費千萬兩,這點買服飾的錢對那些達官貴人而言恐怕不值一提。

 

桃世走了過去,輕輕撫摸著黑色和服的衣領,裙擺上繡著百華與金蝶的花紋,這套是十八件和服中最為典雅的一套。桃世已經當了第二年的太夫了,她終究得在那些男人之中下決定,而握有實權小松藩主在她看來是最安全的一位,就算她年華老去也不會虧待於她。

 

「隊長!大事不好了!」隔著拉門傳來男人的呼喊著,而居合先是請示了桃世的意願才開門,他一拉開們便先低聲喝斥:「在桃世小姐面前呼喊成何體統,發生什麼事了?」

 

「有人在茶屋外鬧事,茶屋的人攔不住,是那名『人斬』!」

 

居合聽完臉色立刻變了,而桃世收起遮住半臉的黑扇,那名通報的保鑣倒是沒敢多瞧她一眼,哪怕清楚桃世有著絕世無雙的美貌,訓練得當的他還是相當懂分寸。

 

「原先想彈一首小島先生作的新曲子給居合先生聽聽,不過看來還是待到下次吧。」桃世說,她朝著兩人行禮道:「二位請務必保重。」

 

「桃世小姐也早點歇息吧,在下這就告退。」居合立刻撤離房間,一拉上門,訓練有素的保鑣立刻向他回報:「除了前來通報的在下以外,其他人都已經前去茶屋了。」

 

「官府那邊通報了嗎?」居合穿著樸素的黑色居合服和白褲裙,腰間掛著一把打刀和脇差,看起來剛正不阿,只是這個夜晚又是充滿血腥氣的夜了。

 

「茶屋那裡已經派人去了。」

 

「好,你留在這裡守護瑞禮屋,千萬別驚擾到大家。」居合說完便朝事發地點奔去。

 

 

「街上在吵什麼?」原子武士問,他的聽力倒是靈敏。

 

「估計又有發酒瘋的浪人在鬧事吧?放心,有居合他們在,不論如何這遊廓肯定會沒事的。」丘舞太刀說著,他正在欣賞著料理屋師傅削柴魚的英俊側臉。

 

「那個叫居合的小子真的那麼厲害?」

 

「如果就連他也擋不住,那就只能由我出馬助陣了,我們兩個的聯手陣容是無堅不摧的!你若不信,去路上隨便拉個人問問便知道。」丘舞太刀神氣兮兮地說,非要在鄉下武士面前耀武揚威一下,畢竟在這個鎮上並沒有多少人尊敬性格打扮都相當奇異的他,人們反倒對於年紀較輕的居合更加景仰敬重。

 

「他說的都是實話,不過歸根究底如果你能把你那性子改一改,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模樣。」料理屋師傅端上一盤柴魚涼拌菜勸導丘舞太刀,對於丘舞太刀三不五時的騷擾行徑,未婚的他還是有些頭痛,畢竟身為凡人的料理屋師傅很在乎自己的名聲。

 

「追求真愛是無罪的,就連大戶的少爺也不顧將來繼承家業的子嗣,成天往茶屋那裡跑,我這樣的遊人充滿著少女情懷一點罪過也沒有。」丘舞太刀說完又朝料理屋師傅拋了一個媚眼,接著自顧自地羞紅了臉。

 

「老闆!二十瓶酒!」料理屋的木門被拉開來,為首的青年吆喝著,雖然有些吵鬧,但其他酒客卻不在乎,反倒饒富興味地看著這群傢伙。

 

「陽地,不要吵鬧,等下又讓隊長不高興。」那吵鬧的傢伙立刻被後頭的大叔訓誡了一聲。

 

「是隊長說可以慶祝的,更何況這裡又不是什麼重要場合,來的傢伙也都不三不四的。」陽地抱怨著,而丘舞太刀轉頭朝原子武士說:「你看,來了一個和你一樣口無遮攔的傢伙。」

 

「老闆,有乾淨的布嗎?」那大叔索性不管陽地,而料理店的老闆很快就從木桶中的冷水裡擰乾一塊布給他,而大叔道謝過後直接傳到後方,說:「隊長,先擦臉吧。」

 

丘舞太刀正與陽地的夥伴們打打鬧鬧,但一聽那大叔開口,立刻放下手中酒杯朝門口招手:「居合,在這裡、這裡!」

 

渾身浴血的居合剛踏進店裡立刻嚇到了不少浪人,雖然這些浪人閱歷豐富,但像居合這樣渾身是血,還纏繞殺氣的少年,確實相當驚人。居合接過布將臉上的血汙一併擦乾淨,他見到丘舞太刀後露出了微笑,看起來便溫和許多了。

 

「我聽說你逮到那個『人斬』了?」丘舞太刀立刻將居合拉到自己身邊問,而居合點頭,將染紅的布還給料理店師傅,居合說:「『人斬』有兩人,是來刺殺家臣的。」

 

「怪不得,我上次明明就在河邊看到他進了樹林,怎麼可能人又出現在城下。」丘舞太刀皺起眉頭說,而旁邊的保鑣們除了那大叔以外,並不在乎他們的對話內容,畢竟好不容易有了慶祝的機會,自然不能放過。

 

「他們是雙子逆流的劍客,這次是為了博得官家賞識而出手。」居合說,他沉著臉回應:「一開始我只制伏了其中一人,後來的傢伙以命相搏,情況危急之下我只好取了他的性命。」

 

「嘛,還有一個就夠了,剩下的交給官府的處理就行了。你們可是立了大功!」丘舞太刀語氣一轉,有些興奮地說:「對了,我要給你介紹一個有趣的傢伙。」說完丘舞太刀便指向一直坐在一旁聽他們說話的原子武士。

 

「你很強嗎?」原子武士劈頭便問,看起來有些躍躍欲試,而居合立刻就皺起眉頭了,居合對於原子武士那興奮的情緒感到相當不理解。丘舞太刀立刻朝原子武士說:「喂,這種時候你該先自我介紹才對!戰鬥狂嗎你?」

 

「我是瑞禮屋的保鑣居合,請多指教。」居合先開口了,他的氣度和原子武士截然不同,兩人分別是世家出身的上級武士和鄉野來的無名劍客,然而他們現在同樣流離到這個城鎮上。

 

「我是冷酷無情又充滿人情味的原子武士,是來城裡收弟子的。」原子武士的自我介紹相當粗暴簡白。居合很適切地回應:「祝你一切順利。」

 

丘舞太刀也不管這個笑得過分自信的鄉下武士,反倒好奇心起地問居合:「我聽說桃世小姐在揚屋留到了最後?」

 

「嗯,她對小松大人的印象似乎還不錯。」居合斟酌著用詞回答。

 

「太好了,如果桃世小姐成功贖身,你還打算繼續住在這裡嗎?」

 

居合有些靦腆地笑著說:「如果桃世小姐能過上安生日子,盡完士道義理後我便決定請小松藩主同意我追腹主君。」居合的微笑有些太過幸福洋溢,但話語間卻字字沉重,這讓一旁的大叔有些惶恐地叫出聲:「居合先生!這事萬萬不——」

 

丘舞太刀伸手按著大叔的肩膀讓對方坐下,接著順手給居合倒了一杯酒,他說:「這傢伙就是這麼忠誠又死腦筋,你也別勸他了,沒用的。」作為一名武士,最為高尚的死法便是切腹,除此之外,丘舞太刀也不曉得該拿什麼理由勸居合停手。

 

居合本該是聞名天下的名家劍豪,但主君受人誣陷以詰腹而死,藩地被沒收之後,以禮而言,丘舞太刀一直都清楚居合不願作為一名委身遊廓的浪士。

 

「居合,既然你還有幾個時辰才上崗,不如來比試一場?」原子武士從頭到尾都在找邀戰的機會,但還不等丘舞太刀開口,陽地就跳了過來說:「我們隊長很強的,要挑戰隊長你得先贏過我才行,不然你在這裡會沒臉見人的。」

 

「輸給你就很有面子嗎?」丘舞太刀嘲諷地問,而陽地神氣地回應:「沒有!」

 

「你們隊裡的傢伙真是越來越神經了。」丘舞太刀有些嫌惡地朝居合說。

 

「好吧,那就按你們的規矩來,你和我打。」原子武士將陽地所說的話當真。

 

幾杯酒下肚,居合卻一點醉意也沒有,他很端正地指正陽地說:「陽地,不可放肆,你的刀只能朝向你的敵人,收刀。」陽地雖然年輕氣盛,但在居合面前也立刻溫馴下來,陽地於是乖巧地收刀回去喝酒了。

 

 

「居合先生,麻煩你了。」

 

「不,這是我的職——彼此彼此。」居合在中途改口,只是語氣有些不自然。

 

桃世太夫笑起來美艷動人,她身旁的禿替她提著首飾盒子,桃世正準備再度前往揚屋,距離上次前去揚屋受小松召見已經是半個月前的事了,這第二次的會面則稱之為「裏」。

 

這半個月中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若說有變化那大概就是丘舞太刀拜原子武士為師了。

 

原子武士在那之後一直都很惋惜不能和居合交手,但遊手好閒的丘舞太刀倒是很輕易地就答應了原子武士,願意陪他練手。

 

於是乎,當丘舞太刀最自豪的必殺技「飛空劍」落敗之後,他毫不猶疑地就願意拜入原子武士門下了,畢竟在這個大鎮裡,能和他並駕齊驅的名劍客就只有居合了,而丘舞太刀清楚相當居合的底線在哪裡。

 

「居合,我覺得就算是你也贏不了他。」丘舞太刀對著花魁道中的居合說,他當然選擇性重聽了對伍後頭的陽地的鬼吼鬼叫。

 

「是嗎?那你加油努力吧。」對居合而言,原子武士是強是弱都沒有意義,畢竟居合只在乎守護這條有少主在的花街,而原子武士並非是他們的敵人,居合與他用不著交手。

 

丘舞太刀不死心地說:「你就不想再精進你的武藝嗎?」

 

「能夠保護瑞禮屋就很足夠了。」說罷,居合便不再應話了,畢竟這花魁道中並不適合武人呼喊的畫面出現。

 

丘舞太刀也不曉得為什麼,明明清楚居合是個相當有原則的人,但他仍舊還是會想鼓吹居合,就像是想挽留凋謝的櫻花一樣情不自禁。也許丘舞太刀潛意識裡是不想讓居合年紀輕輕就送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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