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被剝下皮膚後,還能夠活多久?」

 

他低眉淺笑著,面前的男人只是冷靜地看著他,默不作聲。

 

「四十七個小時又三十四分鐘八秒半。」他說,數字精確到讓人毛骨悚然。

 

「你可能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他站起身來,沿著長桌走向那人,替他倒滿一杯清酒,酒水澄澄,暗香迷濛。

 

「他們怕她痛死卻又不捨讓她那麼乾脆地昏過去,於是就決定讓她失去知覺陷入昏迷,但卻會在有痛覺時產生反應。我想我永遠都忘不了她體內的氯胺酮含量。你知道的,我喜歡數字,我忘不了數字。」

 

氯胺酮是短效型的麻醉劑,所以他們必須在剝皮過程中不斷小劑量的注入,就像是想淹死她,卻又在她嗆傷時又拉上岸,反覆折騰一般。

 

「他們從她光滑的左腳後跟劃開一刀,他們所謂的剝皮並非是一塊組織,他們要的是整片完整的器官。」他給自己的菸斗加了一小搓菸草,只一杆長菸,香煙裊裊。

 

男人忍不住盯著他的白皙手指看,那雙手的皮膚比女人的手還要更加細緻,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拿著煙管時,手腕從袖管裡暴露出來,也是同樣白皙。

 

『這個男人的身體就是藝術品。』他不是沒看過,卻也忍不住再次細想,當時同他說這句話的同事,是否也親眼因為他的舉手投足而出神。

 

他像是沒看見男人的目光,繼續說:「她的體液隨著保護外層的消失而開始大量外流,但他們不想她在短短幾分鐘內就休克死了。於是他們在她的左手安置了一根靜脈注射管,整整三個小時的過程,他們從沒停過注入點滴液,甚至是後來又再為她蓋隔熱毯來保暖。」

 

少了皮膚,組織外露會流盡所有的體液,那麼那個倒楣的傢伙就只剩一條死路,她也只能死了。

 

「除了英鎊戰士的力量外,噢!這個說法太粗俗了!」他皺緊眉頭揮著手說,白煙在空中繞著又消散,但始終沒有消失。

 

它還在,只是你看不見。

 

「他們是被知識武裝過的神經病,所以他們不能是普通的罪犯,他們擁有自己的犯罪美學。你懂得,我們這類人很在意美感,我們是怎樣也不會想對粗鄙的俗人身上動刀,太奢侈了。」

 

那個男人終於有所動靜,他緩緩地喝了一口清酒,隨後又大口飲盡。他開口,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聲帶。

 

「范德,你不是的。」聽起來好似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卻正巧打中了他。

 

范德不再繼續詳細地解釋剝皮的過程,他只是放下煙管,低吟了一曲,沒有歌詞,但那男人顯然聽懂了。

 

「小丑的晨歌。」范德抬頭笑了一聲,說:「他們似乎很喜歡拉威爾,我給他們助興彈了四十一遍,一共一萬六千四百四十一秒,也就是四點五六六九四四三個小時。」

 

范德脫下他的英式西裝外套,捲起他雪白的襯衫袖管,手臂密布著刀疤。

 

「他們說,我彈錯一個音,錯了一拍,就得自己割上一刀。」范德突然低聲笑了起來,他的聲線不高,卻也不飽滿,他的笑聲很空靈美妙,卻獨獨讓人覺得少了什麼。

 

「那時的氣氛起初非常緊繃,我的手像是也被打了麻醉,彈到後來我一共割了五十七刀,他們不允許我消除疤痕,所以我一年四季都必須穿著他們為我訂製的西裝,這是我的鎧甲,也是我的皮膚。」

 

「范德,聽著,我可以救你的。」男人站起身來,左腿膝蓋以下的部位赫然消失,由木製的義肢所取代。

 

「你誰也救不了。沒有任何人可以救另外一個人!不能的。」

 

「范德,你別忘了,你當年也是那樣驕傲,你難道忘了你曾經也是個校園風雲人物嗎?你不是和我說過你最喜歡打賭冒險了?」他試圖靠近范德,但范德一個俐落地拔刀,原先插在裝飾盔甲上的西洋劍即刻出鞘,刀身就橫在兩人之間,纖細卻十足狠戾。

 

「閉嘴!我好不容易活了下來,我不會走的,你也別想走。」他算計人心,一路如履薄冰地在這裡活了下來,沒道理讓這個男人幾句話就抹平了他的一切。

 

十二年,而今時今刻正巧就是范德待在這裡的第十二個年頭。

 

從一個灑脫的俊逸少年逐漸被磨平了所有稜角,成就了如今的紳士范德。

 

他或許心狠手辣,但他早已比當年還要更懂得人命的可貴,更明白人心的難得,也更擅長玩轉人生。

 

「我不明白,你到底是為了什麼留下來?我看不透你到底在計畫些什麼,你明明可以回家的。」

 

范德的煙叼在嘴哩,但他卻能口齒清晰地開口。

 

「我既然活下來了,就不能只做個普通人。」

 

范德接著說:「十二年前的東西太久了,我記不得。」

 

「你並非是忘記了,你還記得,只是想不起來罷了。」男人終是放棄了,他伸出雙手,就合攏平擺在范德面前。

 

「或許吧,畢竟他們在我的食物裡加了微量的苯二氮平類藥物。」范德說,一邊從他的agnes b.包包裡拿出一瓶細長的玻璃罐,裡面裝了二分滿的藥丸。

 

「我不想見血,這樣我必須再自費請專員清理。所以這裡有一瓶毒藥,只有一顆是維生素。現在你可以開始選擇了。」

 

他將藥倒在手中,一共有七粒。

 

每顆的從肉眼及氣味尚無法分辨。

 

恍惚之間,他想起十四年前普林斯頓大學裡,那個張揚的金髮少年靠在長廊的窗邊笑著和他搭話:「我不想讓你開心,這樣會顯得我人太好。這裡有兩盒LUCKY STRIKE,藍色的是淡菸,不夠味,綠色是薄荷,抽了會陽萎。現在你可以開始選擇了。」

 

男人終於笑了,范德有些愣住。

 

「范德,你一直都沒有給過我選擇。」他將那七粒藥完全數扔進嘴裡,喀擦喀擦地咬碎,隨後將整瓶清酒都一干而盡。

 

『少年你真有趣,那我決定選你了。』

 

范德看著他跪倒在自己的西裝褲下,隨後他扯下了雪白的桌布,蓋住了那個男人,桌上的餐具及花瓶全都碎了一地,但范德視若無睹,他只能看見那人即將死去。

 

「我已經殺死他了。」范德對著門角的的攝影機說。

 

他完成了他的任務,他會得到乾淨的食物,他不用再被當作奴隸鞭撻,他也真正成為了他們的一分子了。

 

只是他看著死去的男人,總覺得他這個賭注好像輸了,他有一種鬱悶的感覺。

 

范德突然想起來,他曾經修過兩年半的中文,那時男人告訴他,歸去來兮的意思是:「回家吧。」

 

范德彎起嘴角,繼續抽菸。

 

『少年你別太囂張,你這樣學不好中文的。這可不是數學,要用感情去解讀的!』

 

『人生的路還長的很,不用急著想搞清楚這卷,反正我就待在這裡,你隨時都可以來問我。』

 

『當你覺得生無可戀時,就去學中文吧!它會耗盡你餘下的人生直到你老死。』

 

「今年的聖誕禮物,我想要一本中文辭典。」他對著攝影機笑著說。

 

下一個十二年,他熬得住。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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