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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篇為《在鐘樓之上》後續番外,副主教之弟——克洛德約翰中心


 

 

「嘿,唐坊!你口袋裡還剩多少?借我一點吧。」

克洛德約翰坐在階梯上,他冷冷地瞥了損友一眼,拾起地上一塊石頭砸破了對街的黃色花瓣玻璃窗,道:「我一個蘇也沒了,先生。」

「您不是有個在若札當副主教的傻哥哥?去偷點錢來花花吧,那些修士的埃居多得嚇人。」

台階上的約翰皺起眉頭,他吼著:「你進得了隱修院嗎?何況我壓根不曉得他死去哪裡了,沒見到他的屍體,看守的傢伙是不會給我承襲資格的。」他的兄長是采邑的主人,除非他過世了,約翰才能繼承領主的年貢。

「嘿,您必須理解,世上沒有什麼能比一個真誠又聰明的朋友更可貴了。」那流氓做出一副友愛弟兄的模樣,說了一句被世人嚼爛的名言,想以口頭安慰探測約翰是否真的沒有錢了。

「讓希羅多德見鬼去吧!」約翰神情不屑地說著,對於聖賢們他一向抱持著戲謔的態度。

「老天,你今天的火氣怎麼和頭公牛似的,願上帝保佑你。」得知對方真的一毛不拔以後,流氓想都不想地跨步離開了,舉止殘忍卻又熟悉。

是啊,克洛德約翰的確是個無賴,嚴格說來他並沒有被過份寵愛,畢竟他是個孤兒,剛出生不久雙親便死於采邑的一場瘟疫,約翰只有一個嚴肅又拘謹的兄長,更多時候他總是與奶媽一家相依為命。

他的兄長是全巴黎最年輕的神父,成為他的監護人以後,也不曉得是怎麼想,竟然順手將該被燒死的醜嬰帶回大教堂裡。此舉沒有替他的兄長掙得好名聲,反而被人在背後稱作為巫師,多麼諷刺,他的兄長可是高貴神聖的副主教。

「像法蘭德斯人一樣的蠢貨。」約翰低聲咒罵了一句,他將腳邊的碎砂石塊撿起來,毫不猶豫地砸向路過的小修士,那穿著法袍的小修士茫然地回過頭,他隔著風帽揉著自己發疼的後腦勺,才對上約翰的眼,卻一眼也不敢多瞧,藏起自己的憤怒快步離去。

不是因為他的背景顯赫,而是因為約翰搗蛋的威力遠近馳名,最起碼全巴黎都曉得。

此舉畏縮的模樣也不知道是哪裡惹到了約翰,他從階梯上起身,許久沒沾酒的身姿矯健地抓住了修士的肩膀,看著對方惶恐的模樣讓約翰心情好上了一點。

「閉上你的嘴,你那點破錢我還不稀罕。」約翰說。他將自己的前髮梳到腦袋之後,頑劣地笑道:「先生,想必是上帝虔誠的信徒吧。」

修士點頭,也不敢多言,不時朝一旁投以求救目光,但路人們最後的選擇更傾向於看好戲。

「那麼我同樣身為神的子女,唐坊我將賦予先生一個試煉,用來測試您是否足夠有道德。」約翰拉著修士走著平時的老路,一路不少人喊著「唐坊」與他問好,但修士顯然被那些鶯鶯燕燕和醉鬼給嚇著了,牙齒止不住地發顫。

「小貝蒂!展示一下你充滿罪孽的性感肉體吧,今日的客人我替你帶到了,好好檢視他是否足夠善良吧。」約翰一腳將修士踹進門裡,他轉身關上門,靠在牆邊看著那修士緊握胸前的十字項鍊。

就算修士在二樓的旅館上呼救,底下會來的只有更多看戲的流氓。

「小姐,請您自重,我們是上帝的僕人!神將會保佑你我的!」神學院出身的修士被教育不近女色,也不貪食,他們是一群禁慾的羔羊,性慾會使人失去理智的自主權,性衝動更是可恥,所有的慾望都該被意志力壓抑,否則那就是犯罪。

約翰相當清楚禁慾太久的人,因為沒有刺激,性慾自然比常人低了不少。可他對自己的友人抱持自信,起碼貝蒂對他而言是相當好的床伴。犯罪、慾望與情愛,這是克洛德約翰成日與之為伍的一切,和他的兄長截然不同。

腦內混亂的年輕修士一邊抵抗著妓女的毛手毛腳,一邊又對自己產生生理反應感到羞愧,饒富興味的約翰就在一旁看著修士逐漸墮落。約翰瞧不起那些克苦律己的傢伙,尤其是他那個被教廷的大人們極為讚賞的兄長。

虛偽至極。

「天殺的!誰准你碰她!給我滾得越遠越好,愚蠢懦弱的廢物。」約翰扯下對方的錢袋甩給妓女,隨即將褲子脫了一半的修士踹出門,又羞又惱的修士將衣服整好,快步離開了這罪惡橫行的地區。

他一直都是戲謔地看著修士抵抗並受誘惑,直到方才看見那修士不再抗拒,遺棄了他的十字架,想更加深入地體會女人的柔美之處時,克洛德約翰沒來由地暴怒了。

「我親愛的小少爺,你老早就曉得,教廷裡都是披著刻苦皮囊的流氓,難不成是在忌妒了嗎?」貝蒂一邊數著錢幣一邊嘻笑著,她坐在床尾抬腳,腳掌深深淺淺地按摩著約翰的下腹,而約翰想也不想地摸上對方細膩的小腿,嗅著她身上廉價的薰香味,感覺對方的膚質與柔軟色情極了。

「也不全然都是那種垃圾,我的皇后。」約翰清楚一次美好的性交會給人帶來解憂紓壓的好處,他是享樂主義的代表,一切均以自我為前提,犧牲奉獻是他噁心透頂的活動。

慾望有很多種,但約翰清楚自己需要些什麼,一旦取夠他便滿足而不貪求;可他禁慾的兄長卻不明白這點,他情願獻身上帝,將自己全然奉獻給知識,在犧牲壓抑的過程中,逐漸淤積太多的貪婪,直到發現自己供奉的目標不過僅是片虛無以後,便喪失了自尊。

「啊,是呀。確實也是有幾個小傻子,不過我可爬過紅衣主教的床呢!沒什麼是我辦不到的!」貝蒂曾是紅衣主教的情婦一員,她對此既嘲諷又驕傲,而約翰享受著對方誘導自己向前的舉動。

「當有一天我爬上路易十一的床後,我定要披上最紅的的圍披!做一個婊子皇后!」貝蒂直言著目標,能讓她感到快樂的男人不多,那些位高權重者不如年輕英俊的約翰,但看著他們迷戀自己的模樣,讓貝蒂深深感受到靈魂的滿足,她總是清楚自己床上能展露的美麗。

當克洛德約翰離開旅館以後,他本以為自己應該就此得到滿足,可走過市場,到了聖母院前的廣場以後,他的情緒又變得焦躁起來。

除卻頑皮以外,約翰是個耀眼的青年,總是能給朋友帶來快樂,讓不少女人傾心,而他的兄長卻是個不特別英俊,總是沉默地看著書本的男人。兄長說話的聲音不疾不徐,略帶著磁性與采邑口音,與兄長獨處時會讓人有股掏心掏肺的衝動,是極為適合替人做告解聖事的神父,只可惜他極少與外人多言,身份尊貴也不常親自去接待信徒。

有意識之後,約翰的兄長對他還算親切,但在約翰無止盡的惹事且表現乖張以後,態度變得冷漠厭倦,可依然待他極好,現在約翰離奇地想著,心中好像有股悲傷,陰冷地與兄長相仿。

再走幾步路就是隱修院,他看著修院的窗戶想起他的兄長曾經在那裡將一袋滿滿的埃居砸到自己頭上。

「愚蠢的傢伙。」約翰一腳踢開砂石,他滿口謊言,用各種方式向兄長要錢,每當他闖禍時,也無動於衷地被兄長訓誡,甚至到最後兄長怒極大罵時,他才正眼瞧對方。

他沒少聽過大人們對兄長的讚美,可那樣博學的人,依然對自己的要求給予回報不是嗎?約翰始終覺得自己更加精明自由,他最後一次見到兄長時,對方的冷言冷語讓他有些意外,但即使很生氣,在聽見約翰打算去做流浪漢的念頭以後,他依然打開房間的窗戶砸下一袋錢,至於兄長口中罵些什麼,約翰壓根不介意。

可約翰還沒花光那袋錢,就聽見兄長被自己所養育的敲鐘人推下聖母院的高樓,甚至屍骨還失蹤了。

「該死的醜八怪!那個天殺的狼犢子,忘恩負義的惡賊!」聽到消息的當時,一向笑嘻嘻的約翰突然將圓桌給掀了,整個酒店都被他的舉動給嚇著了,在此的眾人多少都聽過約翰不正經地嘲笑過自己的兄長,可他們卻沒料到,約翰竟然會如此怒意高漲。

但後來人們就理解了,興許是因為沒有屍骨證明,讓約翰無法馬上繼承副主教的領主身份而暴怒。

然而約翰當時只是純粹地想著,他的兄長再如何陰鬱,也不該像自己這樣渾身是傷,流氓把傷痕當作榮耀一般展示,但他的兄長是那樣文雅的人,只需要靜靜跪在祭壇前便夠了,一滴血也不必流,一點痛苦也不該承擔(苦惱自己的惡劣作為例外)。

他的兄長年紀不過三十六歲,卻時常帶著辛酸的淺笑,總是低眉順目,偶爾胸膛因為嘆息而起伏著,約翰認識的毒窟老頭都比兄長還更加開朗青春。

外人總是因為約翰的兄長太過博學而認為對方是名巫師,畢竟一旦承認了對方真實地美好且高貴,不就代表著自己不如對方有才賦又肯努力嗎?而那名敲鐘人總是仇恨著世人仇視他外表的惡意目光,只在副主教面前像條溫馴的家犬,於是被稱作惡魔,終日伏於巫師的腳邊。

理所當然,約翰認識那名敲鐘人,並且總是稱呼他為醜八怪,畢竟他真的奇醜無比,只有自己那目空一切的兄長不顧貧富美醜,畢竟只要是人在他眼裡都無異的上帝子民。

在事件之前約翰對敲鐘人的印象留存於強壯又安靜的忠誠野獸,但他沒想過對方竟然有膽殺了自己的兄長,如果約翰再一次見到他,即使敵不過也會叫上兄弟活活燒死那個醜陋的惡魔。

以往約翰總認為自己性格出奇的兄長和醜八怪是絕配,一個內心不似人,一個外表不似人,相處在一起像是病患在休閒時交流病情一樣,不和諧中帶著絕對的和諧。

他認為真的聽信上帝箴言,毫不背教的傢伙並非是聖人,而是扭曲了靈魂。

如果神真的關注世人,定不會饒過這樣的傢伙,畢竟這就像是在進行懲罰一樣,將人逼到忘乎所以,進而自我滅亡。

「我的神啊!克洛德約翰,你在做什麼?」一名位高權重的神父走出聖母院,站到克洛德約翰面前,而約翰方才面無表情地親手扯斷一隻蜚蠊的翅膀、觸鬚與六肢,看著生命力強勁的蟲子在地上扭動著。

「在我與蟲之間,神竟然給了牠一對能夠高飛的翅膀。我們與多翼天使之間的鴻溝就如我們和臭蟲之間的差距一樣,不論是否為上帝最虔誠的僕人。是吧?我敬愛的大人。」

性格惡劣的約翰毫不猶豫地羞辱了那名高貴的主教,而主教的臉色變了變,但他也並非第一次碰上約翰這個無賴。主教言:「你的兄長生死未卜,你該替他擔心。他十六歲就是我的直屬,我理應代替他照顧你,可我政務繁忙,你也是個成年人了,這孩子會代替我定期支付給你撫恤金,供你一日二餐。」

偷搶成性的約翰看也不看小神父手心上的那幾塊蘇,它們甚至還不值一埃居,喝酒都嫌不夠。

「免了,不用顧慮我,回去誦經文吧,讚美上帝!」約翰對待尊貴的主教依然如此跋扈,紅衣主教只道他被寵壞,身後的一眾神父也不敢多言。

其實克洛德約翰有不少酒肉狗友樂於追捧他,他們都比約翰的兄長更懂得如何討他歡心,好從約翰手上拿到酒錢。

「弗羅洛,你究竟從我身上偷走了什麼東西?我竟然會感到難過。」約翰嘲諷地自言自語著,他一開始本想灑脫地忘懷,可不管他身在何處,在做什麼事,只要清醒著便感受到一股空虛,不,他是不可能承認那股空虛形似寂寞。

便是這樣呀!即使是最惡之人,心中也多少有一絲沒被汙染過的東西,大抵每個人都有著的,並且只有他們自己明白,不管他們願不願意坦承。

兄長與自己的相處根本就沒有多少快樂時光,他驕傲樂觀的靈魂怎麼可能會因此有所缺失?

年輕的流氓總認為兄長對自己的關注遠小於探討學識,畢竟副主教總是說好好過日子就行了,細節不必對他交代。

可當人不見了,兄長以往的憤怒、羞赧、茫然、哀傷、恍惚的各種神情輪番在約翰的腦海中迴盪,無視的每一次每一句訓誡此刻全能倒背如流。

甚至有一次他將袍子穿反,總是不苟言笑的兄長對著他道:「瞧你笨的!」

哪怕那聲輕笑過於淺薄,約翰還是聽見了。兄長甚至親手替他穿好衣服,那時他已經十五歲了,有多次打獵經驗,卻依然被當作孩子。和神蹟劇的美好結局不一樣,熱愛上帝與學識的副主教落得這般下場,而總是違反善良風俗的約翰方才還有段旖旎的豔遇。

即使副主教有足夠的毅力堅持訓導,約翰的惡行也不會有好轉,最後將會磨盡雙方的耐心,這是個逐漸走向毀滅的過程,只要兩人依然不改變,絕望始終存在。

但約翰的兄長卻在這場博羿中先出局了,約翰賭輸了,出現了變卦,讓他們兄弟二人無法按軌跡直到撕破臉為止。沒有在憎恨之時分別,讓約翰清楚地感受到,世界上真心希望他好的人已經不會有了,明明兄長從未真正理解過他,卻能無可救藥地待他好。

約翰愕然,然而思想至此,他竟然嘆息了一口氣,一個年方二十一歲的青年,在這一瞬間被套上了枷鎖。

他怕是到死為止也脫離不了這種情緒了,他不後悔自己以前的作為,約翰總是不否認自己,可心中的那股缺失,全世界包括他自己都沒人能夠言說了。

路途上約翰靈活地偷了一個菜販的錢包,走回酒店,看見一早和自己搭話的流氓正在搭訕一個風塵女子。

剛踏入門,約翰便爽朗地大笑著:「都過來這裡喝酒,今天我請客了!」

「噢!先生您這是去那裡打劫了,也不叫上我一聲。」流氓一點也不在乎前次的不歡而散,反正即使約翰的談吐依舊戲謔中語帶保留,他也變回樂觀的模樣了。

這便是克洛德約翰,那個副主教弗羅洛的親弟弟,他心中沒有愛戀,只有永無止盡的糾纏,他不會為誰愛得死去活來,只為自己一人獨活,做個最驕傲的無賴。

他遲早會死在這街頭,甚至無人替他收屍,可他不介意,他天生就該待在這種生活之中,死亡、矛盾、罪惡、慾望與生命交織的繭,也許直到生命盡頭前他會意外破土而出,但在這之前,他將會繼續作為一名史上沒沒無聞卻現世張揚耀眼的傢伙。

畢竟約翰的同伴們總是和他一樣放縱生死,他們一般不長壽,卻在死前盡情地玩了一把。他們揮霍著能揮霍的一切,那股非主流的惹眼永遠被死亡環繞。

這樣的約翰帶著一股魅力,也許人們現在覺得他是個沒心沒肺的人渣,但遲早有一天他們會親自感受到人性的孤獨,並且理解了約翰何其強悍地與孤獨共存地融洽,無須尋找刺激證明自己還活著。

待酒醒以後,再拋棄花光錢幣的約翰,畢竟對常人而言,沒有約翰的生活會更加平順美滿。至於約翰會如何,無須替他操心,畢竟他的身邊從來都沒有多少身心健全的人。人渣與人渣的分別,無須言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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