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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度?你想聽這個?」阿伏兔本以為神威會對縫合肝臟的步驟有興趣,畢竟阿伏兔對於幾個月前替神威動刀的過程還算印象深刻,他已經很久沒替人拿過子彈了。

見神威的笑容和迅速消失的菠蘿麵包,阿伏兔不疑有他地說:「嘛,這東西要說的簡單也很會無聊,如果聽到一半不想聽就說吧。」

「實習醫生就是即將畢業的大七醫學生,這一年他們會有大概八千塊左右的薪水,但工作時數很長,還不如去工地搬磚塊。他們會先到各科實習,像是在婦科實習五周,急診實習兩周。」

「下一年就是升格成要選科的住院醫生,住院醫生工時比實習還少,但每三天就得值一次班。因為現在五大科特別缺人,其他專科容額就被壓縮,但環境改善以前,不少醫院生寧願改行開民宿或是轉科,也不想在這裡賣命。」阿伏兔說完緊接著就是他最熟悉的轉科,雖然某種程度上他並非是按照常規進行。

「住院醫生要想轉科的話有兩種作法,一個是想要的科還有名額,經過本科和想轉的科主任及院長同意就在年度中轉科,另外一種就是通過招考和甄選,本科主任後同意等到隔年八月一號轉科。」

「不論原本的年資是如何,轉科後一律從領五萬的住院醫生做起,像是我在腸胃科當主治的學長,原本是婦產科的主治,但後來他轉科重熬四年才又升回主治。」

聽到這裡,神威發問了:「為什麼要轉科?」也不曉得他問的是阿伏兔還是那位婦科的學長。

「還能是什麼,一年接生幾百個累死了,剖婦的健保點數和割盲腸一樣,不過這些都能忍受。有一次他在看診時,叫那女人去診療台躺著要觸診就被告性騷擾了,對方認為他行使不必要的醫療行為。拜託,如果不能確定是什麼原因導致她的陰脣有突起的硬塊,出事了不也是要醫院負責。而且護士也在旁邊看著,是能有什麼事?」

「難道醫生告輸了?」神威聽阿伏兔的形容,就連他這種不懂法律的人也清楚醫生是無罪的,但顯然事情不是那麼順利。

「沒有輸,雖然最後判無罪,但除了法律人以外,我們普通人哪懂法律,看診就夠忙了還要解決醫療官司。所以學長最後心力交瘁地不幹婦科了。」阿伏兔歎息著,現在他們醫院裡婦科的主治只剩下兩名了,但每年要接生的孕婦數量卻沒有減多少。

「阿伏兔為什麼現在就能成為急診的主治?」神威沒有問阿伏兔轉科的原因,而是直接問了最不合理的部分。阿伏兔聽了倒也沒有覺得被冒犯,反而苦笑地說:「就說我是小天才啊!」

神威見阿伏兔現在每天只睡五、六個小時,還時常在半夜接到電話趕回醫院便認為是過勞,但這並非是阿伏兔最苦的時候,阿伏兔坦言:「嘛,不全然是因為成績好,首先急診太缺人是一個原因,再來就是醫院需要留下我。」

阿伏兔直言不諱地道出神威本想查清楚的事。神威本來並非是好管閒事的人,但他更不喜歡有他不清楚的事情發生,那種無法掌控的被動情況對他而言非常糟糕,他不會想要再多體驗幾次的。

「那個時候我在外科的聲勢還算不錯,但以前的仇家來找麻煩,不過春與怎麼可能放走好不容易配合好的黑醫,雖然我那時已經逐漸脫離,只替他們的高層治療。總之那幾個白目惹到春雨了,春雨處理他們時順便就吩咐了醫院也識相點,讓我繼續好好做下去,不然被開除後也不曉得多久才能找到新工作還債。」

阿伏兔皺著眉頭,好像想不太起來似地,他說:「我記的那些白目好像是和春雨同在這個市,但在港口那裏輸了太多。詳細我也忘了,畢竟聽說他們後來破產了,底下還各自分裂械鬥,有一小塊還進了春雨底下當工人。」

阿伏兔並沒有說明自己的債務與春雨的詳細關係,畢竟有了合約在,他怎樣都會守口如瓶,正因為那只合約,在他被攻擊後,春雨替他穩固了現在這份工作,就算醫院本來想躲麻煩也躲不掉了,不過壓榨員工的醫院也算不上無辜就是了。

神威聽了若有所思,最終說:「原來如此。」也不曉得他真正聽出了什麼。

 

 

神威等了幾天都沒等到阿伏兔,雖然阿伏兔總是很勤快地去接值班,但理論上也不可能連續排在一起。一開始神威習以為然,畢竟阿伏兔時常突然半夜出門,凌晨才歸來,但現在就連俱樂部裡也不見他的人影。

「有問題嗎?」護士習慣地拿著耳溫槍快步接近進入急診的病人,但神威擺了擺手,而護理師娜娜才回想起來,在俱樂部曾有一面之緣的神威,她好奇地問:「你哪裡受傷了嗎?」

「沒有受傷,我是來找阿伏兔的,他已經四天沒回家了。」神威笑道,客廳的矮桌上已經堆了四本書等著阿伏兔回來念了。

娜娜皺起眉頭,她抱持著猜測性質地問:「阿伏兔什麼都沒通知你?」

「發生了什麼事了嗎?」神威坦然地問,他方才掃過急診室幾眼,沒見到那個步伐懶散的身影。

「你先等等,我快交完班了,我帶你去找他吧。」神威縱然心有疑惑,但見對方的態度也不是特別要緊,便耐住性子等待娜娜和另一名護士處理手中的資料。

換下制服的娜娜並沒有拆掉頭上綁的髮髻,經過電扶梯途中她順便買了一條巧克力棒咬著,這幾天她簡直忙翻了,那條巧克力以媲美神威進食時的速度消失,這讓神威有點吃驚,面前這名個頭嬌小的女人還挺急躁的。

「到了,是523床,進去時要保持安靜。」這是一間幾近無聲的雙人病房,入口隔壁床的病患插著鼻胃管,身上還連接著不少管線,除了儀表上跳動幅度不大的數值以外,神威很難用肉眼判定他是否還停留在人世。

娜娜將靠窗的簾子拉開一個縫隙,微弱的夕陽光輝低垂在走道上。「阿伏兔?」娜娜輕喚了一聲,她並不確定阿伏兔現在是否醒過來了,她順手替對方調整了點滴的流速。

娜娜轉身朝神威做出了安靜的手勢,她輕說:「應該是睡著了。」

「娜娜嗎?」阿伏兔的聲音有些沙啞,他自嘲地說:「我還以為是幻聽。」

「打擾到你了嗎?」娜娜替阿伏兔倒了杯水,一手拉著阿伏兔的手一手將水送到對方口邊,目不能視的阿伏兔懶散地說:「沒有,這時間小林該來查房了,如果我數數沒數錯的話。」不能看見任何東西,甚至就連黑暗也無法觸及,只有一片火辣辣的疼痛,時間的流逝也只能透過每小時響一次的時鐘來判定。

病床邊的床頭櫃上只擺了一個保溫瓶和一支神威相當眼熟的手機,每當那支手機響起,阿伏兔就會罵罵咧咧地放下手中的事,神威經常剛入眠沒多久就能聽見玄關傳來穿皮鞋的聲音,雖然阿伏兔似乎有意放輕動作,但淺眠的神威一直都相當清楚。

「小林在隔壁房沒錯,不過可能還得等一陣子,那個老太太好像沒辦法撐下去,主任來過說傷口惡化太嚴重,剩下的就讓小林處理了。」娜娜回應著,估計這裡又會多一張空病床了。

「不是今天中午才換過藥?」那並非是他們的病人,但阿伏兔和娜娜的心情都有些沉重,最缺病房的科就是急診了,但醫院設立的目的是讓人躺著進來直的出去,而非是運到地下一樓停車場隔壁的太平間。

「詳細的部分我也不太清楚,畢竟神經外科經常發生這種事啊,把人的腦子打開再蓋上,怎麼說也不可能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娜娜對外科很熟悉,本身也是專科護理師,但專科和專科之間的差異並不小,尋常住院醫生想升主治最快也得等上兩三年,而轉專科需要學習的時間就更長了。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最後還是娜娜先開口,畢竟神威站在一旁枯等許久,顯然就快沒有耐性了。「你朋友來了,我什麼也沒和他說過,就你自己決定吧,我先去茶水間拿外套了,上次不小心就忘在那裡了。」大門闔上之後,病房裡只剩下兩人和一名幾乎沒有意識的老人。

「啊啊,好像是該通知你一聲。」阿伏兔的雙眼被繃帶纏繞著,只露出一部份的額頭和鼻樑,神威聽不出阿伏兔此時的心情是麻煩還是苦惱,不論是哪個他都沒興趣理會。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眼睛不小心被熱酸潑到而已,幾個禮拜後就沒事了,醫院也說這病假會當特例,不會開除我。」阿伏兔說得簡單,但神威清楚他心裏多不甘願,躺在這裡每多一分一秒就是在消耗阿伏兔之前多接的值班和診所的兼差。

「眼睛會一直都看不見嗎?」神威問了他最想知道的事。阿伏兔顯然被照料得當,素日放任不管的鬍渣被剃乾淨,就連頭髮也梳理過了,只是平時就蒼白的臉色看起連趨近慘白。

「我也不曉得,也許能完美地恢復,但也有可能需要移植角膜,更糟糕的一點就是引發感染,這樣還會出現長期的併發症。總之說簡單一點就是四個選項:完美復原、永久性損傷、完全失明和死掉。不過我這麼頑強,不會死掉的。」阿伏兔對自己還算是相當自信,畢竟他的主治就是他的老師,雖然年紀大了,但在普通外科一樣威名赫赫。

「是阿伏兔自己弄傷的嗎?」

「笨蛋,誰會那麼白癡,不過這也不是花點賠償金就能打發掉醫院的小事,就當是我自己不小心吧,最近真的過得太鬆懈了。」若是在之前阿伏兔肯定不會犯這種愚蠢的錯誤,對於他這樣有經驗的人而言,若有人從後方叫喚絕對不可能應聲轉頭,該做的是側身閃躲才對,只是他待在急診的歲月裏太習慣被這樣呼來喚去了。

「阿伏兔現在的機會是說清楚始末,因為我要做什麼不是阿伏兔能決定的。」

「吵死了,臭小鬼。」阿伏兔當然清楚,但他就是絮煩且不滿這種明顯不平等的情況,要是斷條腿還好,這種看不見所有東西,只能依憑聽力的情況對他而言太過不堪了,而且也不能處理好工作。

雖然神威老是被阿伏兔笨蛋、笨蛋地叫,但年紀輕輕就能幹出一些糟糕事的神威絕非簡單人物,神威的政治嗅覺和洞察力都異於常人,這種天生才能有效幫助神威自己掌控鳳仙離開後那群佔地為王的惡煞,雖然更多時候神威並不依賴這種天賦,他追求的是握有絕對的力量,在強大的資本之上,他才能真正任意妄為。

「是春雨吧?」神威說,阿伏兔有些吃驚神威會聯想到春雨頭上,雖說他很久不幹密醫了,只是普通人也清楚小混混想要脫離黑道絕非易事,斷根手指還算輕的,更別提阿伏兔這種在集團早年中浸淫多年還熟識不少大人物的密醫。

神威想的方向倒是和阿伏兔不一樣,神威一直都在計算時間,春雨的上頭應該已經找到他的藏身處了,畢竟這座城市就這麼點大,而神威躲躲藏藏也近一年了,從阿伏兔開始下手神威一點都不意外。

阿伏兔自己也還在茫然中,他明明自己都有按期交欠款,也沒有隨便透露什麼消息,就這樣識相地過著自己的小日子,結果突然就遇害了。

「喂喂,笨蛋!你要去哪裡?我還沒回答啊喂!」然而阿伏兔等了許久,再有人聲出現已經是來查房的醫生了。

「可惡,那個笨蛋到底在想什麼?」阿伏兔還沒有自信到以為神威會替自己報仇,但看神威聽他解說那面牆的黑色病歷時的專注神情,神威很顯然想要成為掌控春雨的魔王。

「那小子該不會以為自己可以輕鬆上位吧?春雨對付吵鬧的小鬼可不是潑點鹽酸就會了事的。」熟知春雨行事風格的阿伏兔越發感到煩燥了,在他快要睡著之時,他感覺到了一股強悍的力道抓住了自己沒打點滴的左手手腕。

「笨蛋?」來人的腳步聲太輕太快,以至於阿伏兔沒能注意到。

半夜值班的護理師捂著自己的口鼻,大氣不敢出一聲,神威經過走廊時正巧碰上剛處理完病患擅自拔掉點滴事件的護理師,神威穿著一件白色的長版上衣,看起來就和時下年輕人一樣,只是雙手像是泡浸過油漆一樣,鮮紅色的液體隨著動作不慎滴落在走道上,而神威在進病房前朝她輕輕微笑,小聲說:「要保持安靜哦。」

護理師在神威走後遲遲沒敢通報保全,她不是沒有見過那麼多的血,相反地,她見過更多血腥的場景,但她卻也只是個凡人,從未感受過那麼濃烈的殺意,若非兩人好似蛞蝓與獵豹,神威對她一點興趣也沒有,否則她幾乎就要昏過去了。

「嘖,你的手怎麼濕濕黏黏的,洗完手要拿衛生紙擦乾,潮濕會孳生很多細菌的。」

「阿伏兔,你該回想起你的本性了吧,你可不能貪圖這種安逸的生活哦。」

「哈?」雖然醫院看起來確實是很安逸的環境,但阿伏兔過得一點也不輕鬆,超時超量的工作、胡亂宣洩壓力的病人和家屬、不講理的健保給付和制度,這些換作神威來幹以他的個性肯定受不住,揍家屬都算輕的。

眼睛看不見的這幾天,阿伏兔已經習慣用聽力和嗅覺來感知周邊了,就神威身上那麼重的血味他不可能聞不到,只是他難以想像,也不願去想像。

「我說你,不會真的去挑戰春雨的幹部了吧?沒受傷吧?」

何止挑戰,神威是又回去挑翻了他們一次,上次衝突時太匆促還中了一槍,這次神威將這一年來的準備都付諸於實戰,原先選擇站在其中一名統領身旁的多數幹部在神威重新率領手下,將主要反對勢力剷除之後,幹部們一致倒戈擁護神威成為新的統領。

「阿伏兔,我叫作神威,是鳳仙老闆的弟子。」雖然看不見神威此時的表情,但阿伏兔從對方的語氣中聽出了笑意,只是阿伏兔現在無法跟著笑出來。神威接著道:「雖然這種絕地反攻的遊戲很有趣,但我需要有人替我收拾,以免又出現這種才離開沒多久,好不容易歸位的東西又亂了的情況。」

阿伏兔想抽開自己的手,但卻發現面前的少年手勁不比自己還輕,而且還有餘力將不曉得是什麼的黏稠物體放入自己的手掌心,各種噁心的想像在阿伏兔的腦海中炸裂開來。

「我可是按照阿伏兔所教,先拉提眼球,用上次那枚刀片將神經和肌肉切開,慢慢地繞著一圈切,最後才成功將眼球拿出來的,原本應該要有兩顆,不過另外一顆我失手破掉了,只剩下一灘液體。」這是自然,阿伏兔給神威切肉的刀片是十一號,並不適合用來取眼球。

「你這傢伙還真是天殺的——你非得用這種手段嗎?」縱然雙眼被繃戴包住,神威依然清楚阿伏兔此時露出了無奈的表情,阿伏兔雖然有些習以為常神威的反骨,但對於這種極端的方法仍舊不敢恭維。

阿伏兔一邊歎息著一邊捏爆了手中的眼球,阿伏兔也不是什麼好傢伙,對於被攻擊後想要關愛友善包容敵人根本不可能,對醫生而言,雙眼是僅次於手最重要的東西。況且,人本來就應該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而且阿伏兔方才自己推論出來受害原因,怎樣也不可能馬上消氣了。如果真的是以前的仇家想搞他,沒道理潑點酸就算了,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動手。如果這個行為的完成本身並不具備致人於死的意義,那就是想傳達其他訊息了,而挑釁藏匿中的神威顯然是最明顯的答案。

與其大費周章地抓人或是破壞神威的居所,透過阿伏兔這個衰人,挑釁的意味完美地傳達出來了,就等著神威出現,神威不可能躲著不出現,畢竟這攸關以後出來爭頭的資格,無能無膽識者,是不可能為王的。

然而他們並沒有想到,神威會直接帶著手中那點人就直接把找麻煩的傢伙通通都幹掉了,雖然現在還不是世界最強,但神威已經穩穩地奪下春雨最兇惡的名號了。

「這就是我的行事風格,挑釁這種行為得不到報復就會失去它的意義,這樣放過他們太可憐了。」

阿伏兔忍不住笑了出來,也不曉得是無奈還是真的被逗樂了。他說:「搞了半天還是被你拖下水啊。不過我先說明,我可是醫生,那種算計人心爭權奪利的東西我可不擅長。」

「那就去學,為了我的目標,成為我最利的一把刀刃。」反正你的債務現在已經歸我所管了。後話神威還沒挑明,只是半天他還來不及查清楚阿伏兔以前的底細,不過現在被他攪了這麼一次,春雨是不敢再輕易與他撕破臉的,要轉讓一份債務輕而易舉。

「哈,真拿你這流氓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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