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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啊?你去和主任談過了?」護理師不敢置信地驚呼,她放下手中的香檳。雖然清楚友人這得理不饒人的火爆脾氣,但她還是覺得應該不至於到這種地步。

「主任自己要我去和廠商協調,不然我還能怎樣?他們不會報帳就算了,還給我弄這也不曉得能不能報健保的項目。進口單和許可證都沒有,甚至連計算公式的影子也沒有,帳目不清楚你讓我怎麼報費用?主任又要怎麼蓋章?」

想來就怒極的主治接著道:「他們說會負責,但亂報上去被查到他們哪來的錢賠?我當然也知道有設備他們會更好處理,但光是一組導管就多少錢了?也不想想最後負責壓縮採購成本的是誰。」

「那小R還真可憐,竟然被推去通知你。」在旁邊說風涼話的阿伏兔沒良心地笑了。醫生這職業看起來風光,但誰都知道他這個年輕放射科主治為了替醫院省錢奔波了多久。醫院為了節流,除了人事和採購成本以外,還得減少健保業務並增加自費業務。

「哎呀,別氣了,往好處想我們今天能放假該有多幸運。給你們說個笑話,還記得上個月的醫院評鑑吧?那個禮拜我下班後加班做評鑑用的假班表,你們的工作時數都打了好幾折,不用客氣。」和阿伏兔同個團隊的專科護理師也像是感染了阿伏兔的脾氣一樣,即使自嘲著卻有著難掩的無力。

雖說護理師和藥師都有勞基法保障,但不只在座幾個醫生,幾乎所有人都在醫院縮減的人事成本下苟延殘喘著,熬不下去的不是離職就是過勞死了。

那名放射科的主治雖然無奈但也難以消氣,但過沒多久反倒抱持笑意地說:「我聽這次來放射科實習的年輕人說,你們那次急診半夜接生的錢和開痔瘡一樣。」

「你說的那個算什麼,我昨天插那麼多次氣管的錢還不夠今天喝酒。」護理師抱怨著,但她最不滿的還是得做兩份班表,已經夠忙碌了,還得去應付那個超多規範漏洞的評鑑。

早就無視工時習慣責任制的阿伏兔靈光一閃,他問那名放射科主治:「那你怎麼不乾脆直接去開診所?比起你每天算CT的檢核數目,專門照3D-CT和CE多輕鬆,那些可全都是可以抽成的自費項目。」

其他人聽著有些心動,那名主治也不是沒有這個想法,只是他仍舊回答:「我還是繼續兼職就好了,反正又不是專任的,會繼續兼那個只是因為肥差而已,醫護結構已經夠崩壞了,雖然放射科還不是最慘的,但總有一天也會變得和婦產科一樣,就算是我的一點良心在作祟。」

「哎——呸呸呸,怎麼每次出來都說這些,好不容易今天排到假了,走,都下去玩!」護理師和幾人推推拉拉著就進了舞池,而阿伏兔懶洋洋地賴在沙發上一動也不想動。

這裡是全國最大型的BDSM私人俱樂部之一,幾人之中除了阿伏兔和另一名麻醉師是圈外人外,其他都是資深的SMer,畢竟醫生的社交圈就那麼點大,想要契約婚姻外的長久關係很難維持,光是兩人的相處時間就套不攏了,更別提下班後的疲勞,哪來的時間呵護小情人?

於是酒店就成了最好的選擇了,不只醫生,許多教師也會在此出沒。而這間大型俱樂部雖然規則嚴謹,但會員也可以攜帶賓客,尤其身為白金會員的專科護理師能夠免費帶阿伏兔和那名麻醉師進場,參加任何活動也無須額外收費。

進場前得簽一份切結書,還得禁用手機。阿伏兔只是來這裡蹭白食而已,那名麻醉師倒是想多加嘗試,阿伏兔好心地提醒她:「想玩就去玩吧,找有別徽章的傢伙,那是最資深的成員,新人有任何問題他們都會解決,尤其是對你這種女Sub特別友善。」

受了鼓勵的麻醉師喝完手中的飲料也跟著下場了,原本還很熱鬧的沙發就只剩下阿伏兔一人,阿伏兔隱身在角落中,倒是沒有一個人過來搭訕,雖然有些Sub在心中判定阿伏兔並非是香草,但看著阿伏兔卻沒有讓人想要臣服的慾望,也許是他的神色看起來太無精打采了。

阿伏兔現在正在回想著昨天遇到的超好運病人,那大學生被翻覆的轎車壓在山谷底下長達四十八小時,尺骨雖然受傷了,但經過手術修補讓骨頭復位後倒是沒有其他問題。聽起來雖然駭人,但並不會留下任何長期問題。

「阿伏兔!我回來了。」和阿伏兔同一個工作岡位的護理師走了過來,她擠眉弄眼了一番,而阿伏兔顯然看見了在她身後不遠處的傢伙。阿伏兔只好起身,擺出上刀時俐落的職業氣勢。

「你今晚有主人了?」尾隨護理師的男人見到阿伏兔後垂頭喪氣地離開了。兩人見他走遠才放鬆下來,阿伏兔嫌棄地看著自家護理師:「你怎麼每次都會惹到一些奇怪的傢伙?」

「嘖嘖,那是你不明白我的吸引力。」護理師搖搖頭,身為資深的Sub,她並不願意每次都去勞煩元老們幫她解圍,那些元老們正忙著去吸收新血。她朝阿伏兔拋了一個媚眼:「黑梅等等要介紹一個新主人給我,聽說他平日是業務課的課長,除了很會說話外聽說還是個名繩師,光想就讓人超興奮的呀!」

阿伏兔無視了自家護理師的嬌媚小表情,納悶地問:「上次那個戴金絲眼鏡的傢伙呢?我記得你不是很中意他?」

「我和他終止契約了,那傢伙真的很不貼心啊,主人只有一張臉根本就不行,不讓我穿替代的護士服又老是要射在我的制服上,想在隔天之前洗好晾乾根本不可能,這樣我要怎麼上班嘛!」

阿伏兔隱約聽過放射科的主治說醫護在這圈子很吃香,但這種遊戲還是讓他不敢恭維。護理師一口乾完桌上剩餘的香檳,拍拍阿伏兔的肩膀說:「有機會我就帶他來給你看看!」說完她就撒手跑回廚房和朋友們聊八卦了。

阿伏兔待在原地繼續默默地啃磨著零食,但一隻手將他手中的吉拿棒攔截走了,並且三兩下地就塞進嘴裡。「原來真的是阿伏兔啊,我都要懷疑阿伏兔和我有心電感應了,怎麼老是見到你呢?」

「小鬼,要吃自己拿,真沒教養。」阿伏兔又拿了一支吉拿棒啃著,而神威沒有繞到開放式小包廂的入口,反而直接從沙發矮牆後方翻過,然後神清氣爽地坐在阿伏兔身邊跟著開吃。

「你小子怎麼會來這裡?你還未滿二十一歲吧,誰放你進來的?」阿伏兔看著神威穿著便服,遊走人群的從容態度顯然不是第一次來到這種場所。

「因為這建築外觀隱蔽,我和認識的朋友都會約在這裡見面。」神威沒說的是他朋友握有這酒店一部分的股權,神威如果想要交易一些不方便拿到檯面上的東西都會被邀請來這裡。

「嘖嘖,裝模作樣的小鬼。」阿伏兔喝光杯中物後,朝侍者招手再要了一杯,而神威笑著說:「也給我來杯一模一樣的。」阿伏兔聽到後挑眉瞧了神威一眼,隨後又拿了一包薯片繼續吃著,這些零食就當作是他的晚餐了。神威笑瞇瞇地接過侍者送上的玻璃杯,但喝了一口之後他卻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笨蛋,你以為我會喝啤酒嗎?」阿伏兔點的是冰涼清爽的綠茶,綠茶富含抗氧化效果,還能幫助清除有害自由基。不同於其他科,外科出身的阿伏兔不碰菸酒,尤其是會造成手抖和精神不濟的酒精更是禁品。

「阿伏兔,你為什麼會在這裡?」雖然這間俱樂部平時也有開放尋常酒店式的活動空間,但今天是征服之夜,只有男主人和女奴才能出席,也因此方才那名纏著護理師的男人一見阿伏兔就放棄了。

「別想太多,我可沒有這種綁人的興趣,只是陪著我們家娜娜來的,她挑男人的眼光特別差,好幾次都打電話叫我過去幫忙解圍。有一次還遇到想拿老虎鉗拔掉她虎牙和指甲的神經病。」

阿伏兔感慨著,明明娜娜是和他同齡的護理師,工作時數也一樣責任制到天荒地老,但身在此處的娜娜卻特別青春奔放,站在阿伏兔身旁倒像是導師與學生。不是有句話那麼說嗎?滋潤了靈魂的女人會年輕十歲。

「阿伏兔今天好像特別疲勞啊,一直在打哈欠。」神威已經獨立掃掉玻璃長桌上一半的零食了,途中侍者過來清掃補充了幾次,而阿伏兔向對方要了一條溫毛巾。

阿伏兔將毛巾敷在雙眼上放鬆,靠在沙發上沙啞地說:「前陣子來了兩個OHCA,都搶救下來進加護觀察了,但到昨天只有一個活下來了。還記得我教過你的護醫比嗎?雖然醫院強制我們不能照顧超過九個人,但隨便問一個住院醫生他們負責的人數大多都在十左右人。明明是可以救下來的,就差那麼幾分鐘,理由竟然是來不及。」

神威還有個模糊的印象,只要超過最佳護醫比,醫護每多負責一名病患,患者死亡率就會增加7%

「為什麼會不甘心,只是死一個本來就已經死的病人而已。」神威並不理解,畢竟他幹的是殺人的工作,而阿伏兔則是救人的工作,他們唯一的共通點就是見過特別多死人。

「阿伏兔,只要是人都會死,你不過只是再延長期限一段時間罷了。」神威並不喜歡阿伏兔這種優柔寡斷的地方,這種不夠狠絕的個性對他並沒有好處,畢竟生命中有太多需要狠心遺棄的事物。

「我知道啦,吵死了。」阿伏兔也不明白為什麼死一個他根本就不認識的傢伙會如此惆悵,明明應該已經習慣了,但他就是感到生命的無常而唏噓罷了。而且老實說他對那些病患和家屬一點好感也沒有,畢竟急診室堆滿了所有人的壓力,緊張、恐懼、悲傷、擔憂和疼痛交織成一張厚重的繭,把所有踏入這個空間的人都包覆起來,直到窒息為止。

更何況有不少病患根本就不需要來這裡救命,他們只是想趕快而已;還有罪無可逭的酒駕事故也是,在意識不清的狀態下開車根本就是自殺與恐攻的行為,這樣不愛惜自己生命的人,讓醫護怎麼能抱持溫柔疼惜的心態去診療呢?

兩天沒闔眼的阿伏兔雖然想提起精神,但一不小心就在沙發上睡著了,在神威身側他便失了危機意識,雖然清楚身邊的小鬼不是什麼善類,但若是得時時刻刻繃緊神經擔憂被暗算,那他自己早該害死自己了,畢竟阿伏兔可認識不少想要他命的傢伙。

神威對人冷淡歸冷淡,但就連他自己也覺得留阿伏兔在身側很不錯,他將阿伏兔分類到「自己的」標籤中。

不拘小節如神威,見桌上的食物都沒了之後,索性就將雙腳翹到桌面上,捲起的褲管露出了一部分的腳踝,他打了一個哈欠,懶洋洋地看著舞池裡的人們隨著一首新歌群魔亂舞著,有些人甚至只是狂甩頭髮咆哮著,根本稱不上是舞步。

「老天,這調教師超正啊,我快窒息了!」穿著短裙的護理師小跑步回到包廂,但在看見神威後愣了一下,昏黃的燈光下也不曉得是不是自己走錯了,但她回頭定眼一看編號,確實是她訂下來的包廂。

「哎,阿伏兔睡著了哦?那就先別叫醒他。」娜娜說,她只告訴神威:「如果他醒來就麻煩你和他說我找到主人去調教室了,沒事的話他可以先回去休息了,雖然說他這個月已經不用值班了,但有沒有值班根本就沒差。」

被當作是阿伏兔友人的神威一聽娜娜這麼說,有疑問就直接問出來了:「沒差是什麼意思?」

「你不知道嗎?急診如果突然出現重症病患,主治就算已經下班也是得即時趕回醫院,因為醫生和我們護士不一樣,是一年一聘所以不受勞基法管束。」娜娜又隨口抱怨了一句:「以前還好,這幾年想要用電話解決風險太高,因為家屬常抓著這種細節就想告人醫療疏失,不然阿伏兔也不會乾脆從外科轉來急診了。」

娜娜也沒有多說的意思,抓著自己的外套就跟著站在外頭的調教師一起去俱樂部裡的調教室了,而那名調教師在離開前和神威點了頭算是打招呼,他雖然是名繩師,但卻仍舊是御生的學生,而御生就是這間俱樂部的股東,所以神威才能如此自由出入,不用擔憂會有不長眼的傢伙出現。

不過即使娜娜告訴神威別吵阿伏兔,但神威還是無情地拿掉蓋在阿伏兔臉上的毛巾,直接拉著阿伏兔的臉頰將人叫醒,而因為職業因素所以始終睡得不安生的阿伏兔馬上就睜眼了,他拍開神威的手倒也沒因為這種無傷大雅的小打小鬧而生氣。

神威笑瞇瞇地起身說:「該回家了哦,阿伏兔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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